第七幕 乍咽凉柯
“E，你觉得这世上什么武装组织，或者什么军队能够打败【加甫利】呢？”
“加甫利？那是什么？”
椅子转动，女人看了过来。这女人大概三四十岁了，可并不显老。她被叫做E。
男子哑然失笑。
“也是，也是。”
眼前两个人一坐一站。两人的长相、身材、体貌几乎完全一样，实在难辨。他们是父子，却形同陌路。云山相别，客舟绿水，结局如此。
“了不起的魔法。”千种怜悯汇成了一句感叹，在心里，说不出。她的内心并无对他们的慈悲，或许只是觉得哀伤罢了。那旁边沉默站立着的仿佛察觉了E的揣摩，微微斜首，瞥了E一眼，又快速收回了。
“你还不晓得……”那男人摇了摇头，接着说，“那你觉得是这来访之后那一个组织，是你心中最理想的军队呢？”
他两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
“军事机密，我如何知晓，不过倒请你让我来猜一猜？只害怕我的太过无知，见笑大方。”
“不必，不必。在我面前，何须客气？”
呼呼的风吹得紧，几阵蛙叫，几声蝉响，阴森可怖。数道红光扫来扫去，数个士兵样的人在门窗外走去走来。
“G，要说的话，原来我们二十六人不该是最强的么？”她突然转念想到，笑着答道，“说起其他的话，V麾下的【奥义】，穆塔瓦基尔的【杜米冷】，还有当初作乱的【心中会】，已经全灭的【怀特高塔】倒都是相当厉害的。不过他们都是法术厉害，单论战斗恐怕不是你的答案。”
G含笑点头。少年的模样特别可爱，但看在E眼中，与过去回忆混在一起，感情微妙。
“要说战斗的话，莫过于玄天三垣，战绩赫赫。第二次运动中的雇佣军更是一新天下人对能力者危险的了解。再说那当初五湖众的能力者军队也是雄霸一方，传统国家军队也难易抗衡。太阳神教挟持卡纳克神庙时，那能量……实在惊人！但人数也太少，组织度也差，终究不堪大用。如【阿瓦塔】内乱印度，不过昙花一现，按毕夏普理论的英法联军也是刹那芳华。依据个体特种作战或许真是最适合能力者的方式，可是毕竟要兼顾集体配合。个体至若D之不死，歼灭天使，过去地仙，教宗思，真正不可思议人物，但还不是落得浅水平阳下场？”
坦白畅言，议论纵横。她斟酌了会，接着说道：
“若要强说的话，还是那些准魔神行将升华时刻最过无敌不过。只是一刻之力与其说是一把武器、一个军队，不如认为是一颗子弹。欧洲军队在六兽面前已告失败。倒是困住了极光雀鸟的那支【三北军】一时瞩目，而一役之下近覆灭，从此淡出视线。当时，曾拖住【伏行之暗】时的那支【夏石】特别军也不错，可怜被全歼于暖流之前。而几年之后，当今天下，局势难辨。我也是不敢开口了。若要硬选一支，那就选【特斯卡特利波卡（Tezcatlipoca）】罢。”
一一点评，如数家珍，最后下了结论，却不像她之前口中那样“无知”。
G微微颔首，也不回应这结论。
他低头向暗，手上泛现点点冷光，若隐若现。两臂一张开，双手之间便拉出一道赤练如江。大江起伏，真似百万细丝织作。明光烁亮，还如星汉入江洗濯。
E看着不解，张口欲言。漆见此状，练练倒退。
G收敛笑容，眼神中分明复杂，但说：
“你且看来。”
E闻言低头去看，竟见江中麟光聚集处显出诸多地方与人影。她忍不住好奇，微微伸手一碰，便好似全身被拉入水中冷冰咸涩，又如触碰大日，极其炎热。眼睛一黑，再亮起，人便穿越千里见他方，见得一人讲话。
她看到，有一男人从一片黑暗之中站了起来。这人长相英气，身高体壮，肩宽面阔，高鼻梁，白肌肤，淡黄卷发之下两颗浅蓝的眼珠格外明亮，他孤立于黑暗之中，恰似夜天明星，又陨于大气，激出强烈光芒。面色冷肃，举止寒生，杀气腾腾。E默默观察，暂且不再呼叫。
此地黑暗深邃，也不知在何方。
那男人又似对着黑暗，又似对着天下，振臂高呼：
“特伦德伦堡（Trendelenburg）曾提出一个观点——时间与空间是人类思维的形式，是人类存在的形式。”
不知道这人想说什么，感情非常激烈。
“那么善恶、生死、苦难、希望与苦难，还有那美丽的……基督，它们莫非就是人类思维与存在的内容。作为形式于时空间的我们的存在，人，挣扎在基督对垒出更深沉的绝望中。人之吾等，祈求知识，祈求苦难末日，祈求情感……荒谬啊！”
“倘若说，基督在十字架上为人类赎罪，那岂不是说人类本该在十字架上被刺死吗？倘若说那些可畏的圣徒们啊，将自我的生命献给了上帝，效仿基督而受苦，是把我们的绝望揽进了他们的臂膀，那么岂不是说人类本该如此受苦吗？他们如此的作为恰是将我等的希望也全部交托给了上帝，什么也不曾留待于我等！过去，没有上帝，一切尽止于黑夜，如今有了祂，光明却毫无用处！神呐，我们所寻求的主啊！你又何必忽然进入人类的殿；立约的使者，那圣徒们所仰慕的灵长，带来的竟就是这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圣徒们用苦难，享用基督天堂的快活；罪犯们用忏悔，夺取有情众人的幸福。我等不是圣徒，我等亦非罪人，于是我等活着。神拿走了我等的心灵栖息在天堂，那么我等就要拿走汝的心灵生养在地上！绝弃圣徒苦难之道，拒斥罪犯轻易的忏悔，我等愿景之宏大实能匹敌先贤，我等愿意付出的行动更是前所未有！”
“整场战略的成败便在此一役。用苦难与希望绑架神们的人们啊，我等从人间登上来了！”
“战略？”
E皱起眉头
天空闪烁不定，群星开眼。明月依旧隐入晦云之中，不见。群山流向溪河，大地扭成岩峰。
古怪的神器缓缓展开其冰山一角，干涉了光线，而形成大量怪异的图景。
一时黑暗绚烂。黑暗之中无数人影布阵举枪。特别的金属光泽在微弱星光下烁烁。那枪不一般，但以E的见识，除非这枪到手或施展，不然也看不明白。这枪与其说是一种精致的工具，不如说是打造成适宜人体抓握的长刺刀。枪口直径只有一点似毫毛。
“无疑是一种神器。”
但E这便更不明白了。天然神器决计没有这么多同样的。人造神器，即使她曾经多次凭借能力出入各国军事秘密者，也从未发现过真正投入生产的和如此形状的。
她眯起了眼睛，这种情况只有几种可能，而其中最大的一种是……
“没想到，我忘记了把这个路线闭上了。这样的话，斯文托维特不会错怪我泄露机密吧？Entelechy。”
G拍手合上大江，手上又现茫茫。蓝与绿复合的高位魔法【天工机巧林目】。
E猛然惊觉，回到这里，立马站起，刚欲拉开距离，身后就有一道寒箭飞来，硬被逼得向右扭曲身体。右边门开，一魔性少年径来，眼瞳泛出污血光泽，一阵冰冷。那人低手滑出，运用法术力推来一件鲜红神器。G一手推来，便有千万林木立手冲天，再一翻转作成无数金属似的小球落地弹跳。
想也没想，E便发动能力，粉碎惯性，加强减弱之间几十次切换，接连转向，竟穿墙而去。
魔人见状心喜，一声“成了，越窗而出。
“别动，不然……”
左边发出女声。
魔人回首，发现E的右手穿过自己身子，但自己却毫无察觉。魔人知道E的底细，一时微笑凝固，不敢动身。然后E从袖子中滑出一根细长刀片切在魔人颈部。
十几个人围成半圈；几十道光一起罩住这两人。
“真是可惜，明明已经准备了那么多能够影响你能力的东西了。可惜可爱的T太过急功近利了，或许……”
那个魔性少年，T，闻言冒出冷汗。
“这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啊，G。”
G并不踟蹰，接着说：“或许我们该坐下来，好好谈谈？”T微妙地松了口气。
E没有回应这个提议，先问道：“这些光是什么？”
“ADefenceOfCommonSense。明白了么？”
“你……真可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将第二类事实强行归还于第一类事实……利用所谓的常识来限制我的力量？”
“近似。”
G回应。
他双手插着裤腰带，站在那里，俯瞰众人。全身法术力激荡不已。年轻的相貌，衰老的精神，组成了他的全部。
“那么，把我放出来吧？”她试探性地问。
G伸手，摇了摇。E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东西只是杯水车薪，面对你的力量也是蚍蜉撼树。只是好在能拖一时半刻。但这一时半刻间我们竟碰都碰不到你。若不是你抓住了地球，你就能直接飞出去了吧？但你可不能逃……”G看出了E的心思，缓缓托出一个事实——“可别忘了，和你来的那群人还在这里。”
赤裸裸的威胁。E此时反倒愈加冷静，直言不讳：“你是想知道当时我们进来你这井蛇妖宅发生了什么，是吧？”
“人总是趋于获得更多的信息。”他笑，“其实那个启示的魔神给你们以限制，我也知道，我很体谅你们，我很同情你们……活得如此可悲。即使是你，自你那事儿以来，竟退步至此。”
“不必说这些了。你想怎么问？直接说吧。”她打断了G的话，“祂下的限制也被遣返了罢。”
“告诉我你们与那魔神的约定。”
这里的黎明早。一线粉红如蛇，从遥远的天边掠过群山万壑，赶赴彼岸。炽烈的光芒还被黑云包裹，无法升空。唯有淡青色的天畔正涌上朵朵紫红，像是远处郊野的花朵，又似那点燃革命的烽火，却被眷恋众生的夜拖在身周。
E从T的体内抽出了她的手。T赶忙从她身边离开。
“去拯救伊夫林与G。”
听到这话儿，漆不禁动容，他被震动了。他微微张口，动了几下，也无声息，便又回归了原样。倒是G连连冷笑，径直向前去，与她对视。
G比E还高，他低头问道：“拯救我？”
“拯救你。”
“这就是你被启示的内容？”
“单用‘听觉’，倘若那是听觉的话，确是的。视觉的种种景象，味觉、嗅觉与触觉，这些难以言明，恐怕也非你所渴望的。”
“这样啊。”
G回头进屋。几十道光芒尽了，尤其是那十几个人手中设置更是闪亮了几下，便坏了。这些人都散了。
直到这时，E才恍然。
“它的作用，注定它会被自我否决。因为第二类事实和第一类事实互相都无法完全包容对方……”
E看着仍留着的漆，问道：
“那么你呢？”
漆扑闪了几下眼睛，没有回音。他看着太阳升起，也不知心中想着何事。只沉醉于旭光笼罩，远方的都市、茂密的森林、地上积腐，灰中岩石，都重新出现——重生了。更使得风清云彩，唯那月黯淡了许多。
漆抬手，遮住阳光，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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