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雪儿我来了

　　“陛下。”狗人统领那老实憨厚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响起。

　　凤床上的人停止了动作，充满磁性的好听声音传来，却只有短短一个字，显然有些不耐烦，道：“说！”

　　狗人统领知道不该在这个要命的时刻来打扰，半夜惊驾，谁也不愿意，可还是硬着头皮，竭尽所能压低头颅，快速说道：“蛇王派人来报，八王子阵亡——”

　　“就这事？”神羽打断道，声音中明显地多了一丝寒意。

　　狗人统领一个哆嗦，显然有些为难，摇了摇牙接道：“还——还说——”

　　一阵悉索之声，神羽从幔帐之中走了出来，精赤的身形健美而挺拔，但深深低着头的狗人统领是一点都看不见的。

　　神羽轻叹了一口气，却并不再催促，反而问道：“是‘神女’的事？”

　　“是！”狗人统领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略顿了顿，便流利地说，“据蛇王说，‘神女’和那个神秘的男子进入鬼雾迷阵已经三天了，今天下午开始，‘神女’突然截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一直到——现在，迷雾中的情况再也探查不到了。”

　　“哦？”神羽眉毛一跳，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有如实质一般。跪伏在地上的狗人统领只觉得后脖颈一凉，瞬间又恢复如常。

　　沉默半晌，神羽的声音依然是沉稳平静：“‘神女’自有分寸，告诉蛇王，不用再盯着那边，办好他的事就可以了。八王子的事，我记下了。统领也辛苦了，先退下吧。”

　　“是。”狗人统领再一个叩首，低着头退出了大殿。

　　神羽默坐良久，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打瞌睡。渐渐的，一层鲜艳如血的红光从他的身体里透了出来，红光摇曳升腾，在他背后竟然形成了一只凤凰的模样，无声地仰天鸣叫了一声。

　　神羽一挥手，凤凰和红光一起随风散去，他站起身，独自在大殿中迈出几步，喃喃道：“我的宝贝儿，你在做什么呢？”

　　和神羽不同，公子粲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畅，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整个树林的气息——有点不一样了。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那该死的鬼雾照射下来的时候，公子粲翻了个身，无比舒畅地伸了个懒腰。他在老鬼那里学了一种在睡觉的时候练习的冥想，昨天为了抵抗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蠢蠢欲动，就拿出来试了试，效果倒是出奇的好。想起当时还被老鬼指责只会挖空心思想办法偷懒，公子粲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想着下回见面真要好好说说。

　　这些天来的疲惫，昨天种种的焦躁、冲动，统统变成了体内稳定流走的功力，信心也随之回来了。公子粲发现旁边晾着的衣服已经只剩下他自己的了，于是利索地穿戴齐整，不一会儿黄莺也从树林里转了出来。

　　“哇，黄莺小姐可真是妙手，这么一打扮，更添了一份自然的美感。”公子粲眼睛一亮。原来黄莺小姐的腰间，穿着一条用细细的藤蔓编制的腰带，碧绿的藤蔓上还开着几朵嫩黄的小花，均匀的在她细巧的腰间吐蕊开放，配上她灵动的身姿，不比那镶着宝石的玉带差，还更多了一丝自然的、野性的美。

　　而她那条昨天惹下不少麻烦的腰带，则整齐地折叠好，捧到公子粲的面前。

　　“苏公子，你看这能当绳子用吗？”

　　“能啊！怎么不能。”公子粲乐呵呵地结果腰带，只觉触手柔滑，又让他想起了昨天黄莺倒在他怀里的感觉。

　　哎，想这么呢。公子粲暗嗔。展开腰带比划了一下，手指一转，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把通体碧绿的匕首，在腰带上轻轻划了两下，一条便成了三条。两两打上死结，这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下够长了。”

　　看到黄莺小姐好奇的眼神，公子粲一边领头往前走，一边解释道：“我的老师（说着的时候公子粲心里偷偷吐槽，让老鬼那个老头子占便宜了，哼）曾经说过，像这类的迷阵，其实都是打乱了固有的规则，从而让人无法循常理走出去。但打乱了规则，不代表没有规则，恰恰相反，迷阵中的规则，有时候比自然的环境中更为严格。因为迷阵完全是人为的。所以，只要能发现这规则，再按照自然的法则打破它，就可以走出去了。运气好的话，还能破除制造迷阵的阵眼呢。”

　　“哇，能说出这么精辟的理论，苏公子的师傅一定不是凡人。”黄莺小姐听得眼中异彩连闪。

　　虽然知道她口中的“不是凡人”，只是一种赞美之词，公子粲还是忍俊不禁：“是啊，他的确——不是凡人。哈哈哈。”

　　两人走回了前一天做过标记的大树旁。公子粲将布条的一头绑在大树向外伸展的枝桠上，另一头绑上一个小石块，视野最好，树木最稀疏的方向轻轻掷了出去。

　　小石头拉扯着腰带，仿佛凭空降下的一道黄色匹练，划过空气，瞬间就去远了。

　　“啊！”黄莺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公子粲得意地一笑。他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那条腰带斜斜的向前方拉了过去，初时笔直向前，毫无异状，然而就在石子捆着的那一头堪堪要落地的时候，突然那最前方的一段瞬间消失无踪，仿佛是没入了透明的屏障之后一样。

　　“果然有问题。”公子粲莫测高深地点点头。

　　其实早在进入迷阵的第一天，他就用神识扫过这片笼罩着诡异迷雾的树林。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笔直走过的路，在神识的扫描中，却似乎是零散分布开的。很快他就抓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不过，他谨慎的，没有将他的发现，告诉黄莺，只装作是无头苍蝇般在树林里乱转，不时刻画下一些标记路线的记号而已。

　　本来嘛，要说迷阵，这世间应该还没有哪一个可以和老鬼布下的那个相比。那一个他都走出来了，还有什么难得倒他。

　　但他却不想就这么简单地从这里走出去。

　　一方面，要走出去，必然要用到老鬼给他的一些特殊道具，最简单，自然就是用四方戒为指引。但雪儿一早就提醒过他，不要轻易暴露他的底牌，以免泄露任何和他的身份有关的信息，碍于黄莺小姐在旁，他只得想一些最简单，最普通的方法。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碧空城的贵族小姐有些兴趣。反正只要他不露面，蛇人的搜索应该就不会停止，既然一边能完成雪儿布置的，牵制蛇人战士的任务，一边又能多和这个“处变不惊”的黄莺小姐接触，摸摸她的底细，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样的“休闲之旅”是不能维持太久的。蛇人要是长期找不到自己的踪影，想必不会傻傻的留在树林里刨地三尺，必然会回到南民区，找雪儿那一头的麻烦，而且昨天黄莺也确实表现出了对走出树林的焦急，那这个旅程，今天就应该走到头了。

　　公子粲并不急着破解迷阵，而是走到黄莺小姐的面前，和声问道：“黄莺小姐，我们出去之后，外边肯定有不少蛇人等着对付我们。你对出去以后的事，有什么打算吗？”

　　黄莺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和柔情：“你不是说过也要去碧空城吗，那就有劳苏公子护送我回去了。”

　　公子粲微微皱了皱眉：“可是跟我一起走的话，会很麻烦，可能还有点危险。不如我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你找个妥当保镖，怎么样？”

　　黄莺骄傲地抬起了头：“碧空城的女子，谁又怕过危险！”

　　“可是，我可能腾不出手照顾你，你虽然不怕危险，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受伤害吧。”

　　“你是在担心我吗？”黄莺甜甜一笑，“不要太小看我们女子，老师教出来的徒弟，可都不简单呢。”

　　“是吗？可是白鸽小姐她——”

　　“嗤。”黄莺轻笑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小师妹跟师傅学的是医卜，身手的确不能跟其他师姐妹比。况且——”一边说着，黄莺又自动地缠上了公子粲的手臂，腻声说道：“我还有很多她不会的本领呢。”

　　听着甜腻暧昧的话音，公子粲浑身一酥，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是不是——被一个女孩子调戏了？

　　既然黄莺小姐以“行动”表明了她的打算，公子粲也就不再劝她，两人一起走到了那消失的腰带处。

　　“我也不知道待会会出现什么情况，你紧紧拉着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明白了吗？”公子粲叮嘱道。

　　黄莺摆出一副“这还用你说”的表情，甜笑着将搂住他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公子粲伸手拽住了腰带还未消失的部分，凝神注视着手指，一寸一寸向消失的方向移动。他知道，这个类型的迷阵，改变的是脚下踏的土地，用斗转星移的方法，将位置分得很开的两块地方拼接在一起，人在其中行走的时候，就好像在不断做着瞬间的空间转移。实际上，这是一门非常高深精妙的学问，能布下这样一个阵法，需要的知识、功力，都不是短短几十年可以得到的，虽然并不一定需要修炼到像老鬼那样的程度，但至少不是和他同级的高手可以玩出来的手段。

　　就说他目前陷身在内的这个阵法吧。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多少跟老鬼一样的存在，就算有，也不能随手在任意的地方布置大型的迷阵，连老鬼那样的终极存在，也只是在老巢周围摆了唯一的一个。那么现在他脚下的这一个，规模一定不会很大，他甚至相信，之间三天他踏足的地方，就是迷阵内的所有范围了，只不过因为拼接得很巧妙，让他找不到出口罢了。

　　但是，再精巧的迷阵，也只能作用在脚下的土地上。对于腾空的物体，它的迷幻作用就完全失效了。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迷阵中，限制他飞起来的原因。而他刚才用的方法，就是利用石子和腰带这两样东西，划过空中，石子落地的地方，和他脚下的土地是正常连接的，而他眼睛看得到的“连接”在一起的土地，却是分隔开来的。那么只要他捏着这条消失的腰带，就能顺着这“正常”的规则，打破迷阵中“异常”的规则了。

　　想着很快就能破除这个迷阵，他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他有信心，这不是一个由人摆出来的迷阵。而是一个法宝催发出来的。如果能破了这个阵法，又不伤到法宝本身，那他以后也可以随手布阵了。可真是一个方便好用的好宝贝啊，老鬼那老家伙的宝库里也没有呢——当然，他这样的变态，应该也不稀罕玩这种手段吧。

　　那么——

　　公子粲的手指紧紧捏着腰带，迅捷但轻柔地向着消失的方向一划——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变发生，公子粲那捏着腰带的手也没有像腰带一样消失在空气之中，反倒是因为看不见腰带，好像是他捏着一团空气一样。

　　公子粲心中一惊，他从来没用这种物理的方式破过迷阵，因此他也不知道实际上会发生什么，难道是他的方法失败了吗？心中疑惑，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入手的触感让他清楚地知道，腰带仍然在他的手里，玄机就在这看见与看不见之间。

　　黄莺小姐乖乖地靠在他身边，一样的屏息静气，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停在了这里，仿佛一幅静物画。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公子粲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要小心，不要把东西弄坏了。

　　“黄莺，来，照我说的做，不要害怕。”公子粲保持着身体不动，捏着腰带的右手又向消失的方向移了一尺，左手也拉着视野中的布条，两手用力将布条拉直。

　　“你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要松开。脚踩着地上的腰带，一定要踩住，往我右手的地方挪。走到看不见布条的地方也不要害怕，腰带就在那里，直线移动就行了。”

　　黄莺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按照公子粲的指示一寸寸挪动。

　　当她秀美的莲足完全踏在消失的那一部分布条之上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到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好像是一个鸟窝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不同就是——那消失的腰带出现了。

　　“好耶！”公子粲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向着“啪嗒”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当然，他还没忘记拦腰抱起黄莺。

　　一边飞奔，神识也一边扫描着自己走过的路线，确实已经毫无异常了。怀抱里，黄莺小姐看着身边飞退的树木，眼中也满是欢喜，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脸上吻了一口：“苏公子，你真了不起。”

　　公子粲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美丽小姐的“热情”了。

　　脚步止，身形住，这一动一静之间，自有一番潇洒自由，看得黄莺小姐又是眼放精光。公子粲蹲身，从草丛中拾起了一个淡灰色的珠子，有龙眼大小，入手冰凉润滑，其中隐隐有雾气涌动。

　　“鬼雾珠。”公子粲的嘴里无意识地吐出了三个字，不说黄莺瞪大双眼惊讶失语，就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会知道的！”

　　大殿中，神羽端坐在凤床之上，下跪着陵光手握重权的诸多官员，但他的眼神却并未聚焦在他们身上。

　　“陛下。”狗人统领轻声回报，声响拿捏适度，宽广的大殿上就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

　　神羽结束了神游，两眼又透出了威严的神采。狗人统领知道，这是在认真听他回报的意思，遂低声禀道。

　　“‘神女’从鬼雾迷阵中出来了。两个人……状甚亲密。”

　　“啪。”神羽手中的一颗明珠变成了碎粉，扑簌簌洒了一地，神羽的脸上却满是欣喜，毫无不悦之色：“好！看来‘神女’有重大发现！不要打扰他们，让神女自己做主。”

　　“是！”

　　出了迷阵，公子粲立刻就认出了几日前引着蛇人进入树林的来路，黄莺也确实如她所说，身手不赖，虽然仍是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但脚步轻灵，丝毫不会让他有被拖累的感觉。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树林的边缘，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蛇人战士，只见一小队蛇人正在不远处搜查草丛和树冠。

　　虽然敌人的数量不多，对现在的公子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他的脸色却不好看。

　　“怎么只有这些人。”不只是眼前看不到更多的蛇人，在他铺展开的神识里，也只有这几个蛇人而已。仿佛他们不是真的为了搜捕他而出现，而只是让他看一看而已。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想法就是事实。自他当日进入迷阵之后，所有的蛇人都得到了命令，立刻撤回了南民区，似乎公子粲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这几个蛇人，也的确只是出来摆个样子，不让情况过于诡异而已。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公子粲的想法却很接近现实的情况。

　　“只有这几个蛇人的话，那就是我耽搁得太久，他们都撤回南民区去了。不好！这样的话，雪儿她们就危险了。”

　　转头看了看黄莺，她也看到了那些蛇人士兵，曾经在他们手下差点遭劫的她，脸色一样不太好看。

　　“不用担心。”公子粲有些怜惜，放柔了声调，“闭上眼睛乖乖在这里等我。”

　　下一瞬间，公子粲独自跃了出来，一把蛇人的毒针飞出，那一小队蛇人便就此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回到黄莺的身边，她还乖乖地闭着眼睛，神情怡然。公子粲忍住了偷吻她一口的冲动，拉她站了起来。

　　“接下来可能有点危险，你相信我吗？”

　　黄莺点点头。又紧紧搂住了他的左臂。

　　公子粲一声欢啸，斗志满满地冲出了树林，向南民区疾驰而去。

　　雪儿，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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