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断绝生机

　　青离。

　　熊顽。

　　虎南。

　　狮金。

　　豹少爷。

　　五个妖族青年一代的翘楚依次踏进了平原。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还不够吗？”公子粲暗自思索，目光从雪儿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大部队中。一支队伍的领导人不能被一网打尽，否则这整支队伍也将就此消散，所以，公子粲将雪儿支开，作为各族族民的保护者，缀在后方。以雪儿的实力，若是前方发生变故，在他和其他五人的支撑之下，她在后方应该有能力掩护一部分族民撤退，最不济，至少她自己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

　　以最坏的情况来考虑，大后方那些停留在安全地带的幼童是各族薪火相传的最后希望，只要雪儿能成功逃脱，就能带领他们另寻出路，就算是折返碧空城，鹤祭祀面对这些稚童，想必也会网开一面，给各族留下个香火。

　　通盘考虑过后，公子粲下达了命令。各族身具武艺的族人排列在外围，以尖锥型纵队推进，按照先前的顺序，听从圣女公子雪的指挥，依次前进！

　　布置完身后的大部队，公子粲和五个各族高手商议一番，分五个方向向平原中心射了出去。公子粲和青离一组，走直通陵光城的大道，目的地是这片平原的最中心，熊顽和狮金一组，虎南和豹少爷一组，分走西南、东北两个方向，各自维持一定的间距，不互相干扰又能彼此支援。

　　五条行进路线，基本囊括了身后大部队的行进范围，哪一个方向能趟出一条安全的通路，大部队就从哪里走；若五条路全都是有死无生的绝境，那大部队立即转回碧空山，另谋他策；若危险来自平原的边缘，大部队的后方，那前面的六个高手就分头掩护自己族群的队伍，加速前进。

　　如果四面八方都是危险，那阵中人就各凭本事求生，雪儿立即带着孩子们远遁。

　　这是公子粲为目下的危机定好的计划，临场发挥，也算是相当全面、稳妥了。只不知这静静蛰伏的土地下面，究竟埋藏着怎样的恶魔，会用怎样的方式伸出它的利爪呢？

　　人在局中，多想也是无益。公子粲一声呼哨，五组先锋队便向前飚射而出，雪儿则指挥着已完成队形变换的四路大军向前挺进。

　　公子粲一边前进，一边仔细留意大部队的情况，心里的焦急和矛盾不断攀升。一方面，他情感上不希望有任何不幸的事情发生，明知不可能还是期待一切都能跟现在一样安宁平静；另一方面，理智同时告诉他，预期中的危险和阻碍出现得越晚，压在天平上的人质就越多，他所要肩负的责任也就越大。

　　时间在两种想法的相互对立煎熬之下似乎过得特别慢，公子粲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最远处每一只脚踏过界限的动作，当最后一只脚也踩进了标志着“危险”的区域时，公子粲也在同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公子粲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充满了自嘲的苦涩：神羽终于动手了，除了雪儿和孩子们，他一个都没有漏掉，“仁慈”地留下了未来，应该为此而感谢他吗？如此精准的时间控制，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而下一秒，他就和所有人一样，倒在了地上。

　　根本说不清是从何而来的压力，在感受到的一瞬间便让他们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却感到这压力仍在肆虐，像是要将他们活生生地摁进土里。

　　公子粲转头看向雪儿的方向，突然发生的异变让孩子们立刻躁动起来，一两个心急的在雪儿能阻止之前也踏出了安全领域，结果自然同他们的父辈一样，小脸上布满了惊恐，紧紧贴在泥地上，感受着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顺着泥土陷入深深的地底，很快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不仅公子粲看到了，面向那个方向倒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毕竟，在生死一线的此刻，族群的未来是每个人都分外关心的事情。看到族里的孩子就这样生死未卜地倒下，该族的大人们，尤其是这几个孩子的亲属，都发出了愤恨的悲鸣，全身的力量在激愤中猛地增长，拼劲所有的力气想挣扎起来救助孩子们。可是，越是奋力挣扎，力量流失地越快，很快，悲鸣就变成了闷哼和呻吟，渐渐的，他们也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公子粲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直面自己的决定带来的悲剧后果，实在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都说将领的荣耀是一种罪恶，牺牲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换来荣华富贵，可是谁又知道，生存到最后，经历了每一个伙伴的陨落，最终那耀目的荣光对孤独的将领来说，是多么的悲伤和讽刺呢？

　　公子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走到最后，是不是很快就会和这些先一步解脱的兄弟们一样再也不用为了这个俗世而烦忧，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愧悔、内疚，和自责。纵然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无论如何指挥，终将有一些无法避免的牺牲，然而每一条性命的离开都在他的肩膀上多加了一份负担，一份对自己的责难！

　　神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

　　毕竟身承老鬼、迦楼罗两大绝顶高手的功力，又蒙鹤祭祀赐下四方璧重宝，虽然公子粲同样处在体力和能量不断流失的状态里，但还保有一些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同时，作为狐族的一员，身为术者的基本定位也给了他更多的灵活空间，手指轻轻一点，心念一转，隐龙之魂就从他身上电射而出，不受这奇怪立场控制的隐龙无声地昂首咆哮，四只坚固的爪子分别抓住几个倒在地上的孩子，将他们送回雪儿身边。

　　经过这一变故，所有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敢四处乱跑了，至于是都冷静下来还是被吓傻了雪儿也无意探明，赶紧抱过几个孩子，让几个大些的孩子各自领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碧空殿，求鹤祭祀救助。

　　回望了一眼平原上躺满的身躯，雪儿的脚像是灌了铅，轻捷的身形无法动弹分毫，心里却又无比挂念着那一批孩子们。各族的未来，无疑是非常沉重的责任，但天平的那一头却站着公子粲，只他一人，便让雪儿无法理智地行动。

　　“雪姐姐，我在这里看着，你跟着小弟弟小妹妹们去吧。”

　　少年老成的声音听在耳内，雪儿只觉心头暖了起来，转回头，果然是熟悉的可爱面庞。

　　“公子吴、公子月，小六！”

　　正是狐族的三个鬼精灵，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本该和其他孩子一样紧张、恐慌的他们，用超出年龄的冷静和勇敢判断事态，也因着一份血脉相连的敏锐直觉，主动提供帮助。

　　“雪儿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看着粲哥哥他们，一有情况，我就让小月来通知你。最近小月的身手练得很好，跑得很快，不会误事的。”公子吴的口吃和思路都很清晰，镇定地安排道，“小六我会看住的，她在我身边反而比较能够放心。雪姐姐你跟着其他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去碧空城，如果能找到帮手就最好，不行的话再回来接我们。我保证我们不会误事的。”

　　雪儿的眼眶有一些热，看着认真的公子吴，再看看远处已无力点头，而是用眨眼表态的公子粲，雪儿终于点头。

　　掏出随身宝剑，在公子吴三人的周围简单地画下一个防御法阵，又掏出诸多可立即使用的符咒给他们防身，深知公子吴稳妥秉性的雪儿没有再耽搁，几个纵跃就没入了碧空山脉的深处，场面上再次回复平静。

　　既有深入虎穴的胆量，公子粲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坐以待毙。隐龙之魂无声地在空气中游动，在公子粲的指挥之下，先后将几个失去意识的队员送到安全区域。

　　公子吴等三个小鬼此时的表现更是出乎意料的成熟，丝毫不畏看不见形体的隐龙，稳稳接下各族的队员，将他们摆成舒服的姿势，整齐地平躺在一起。小六还似模似样地谈了谈他们的鼻息，很肯定地向公子粲点头表示都还活着，天知道她的小手其实是放在了对方的眼皮上。

　　被孩子们的举动逗得微笑起来，公子粲觉得身体里的生机也跟着心情一起有复苏的迹象，思维也跟着活跃起来。整只队伍浩浩荡荡，光靠隐龙之魂来运输不是个办法，虽然稳妥无虞，但即使不计算消耗的大量时间，即使成功，他们也不过是回到起点，还失去了绝大部分的体力和精力，绝非妙策，况且公子粲也不想一次性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掀开。因此，在将失去战斗能力的成员送回安全领域之后，公子粲决定用另一种更彻底的办法解除目前的困境。

　　破阵！

　　第一次亲身感受被隐龙之魂抓着升空，公子粲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空中姿态不至太过可笑之余，更摆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对着下方趴伏了一地的人众说道：“请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会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大家不要心急，不要挣扎，努力降低体力的流失速度，如果有谁觉得坚持不住，马上向我示意，我会想办法送大家回到安全地带。”

　　下方的众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回应他的鼓舞，但看到孩子们安然离去，更目睹狐族的三个孩子那么鲜活、懂事、成熟，所有人的心里都已不再焦虑，眼看公子粲也恢复了行动能力，立时找回了支撑信仰的主心骨，纷纷眨动眼睛表示同意。

　　公子粲在隐龙之魂的帮助下，先飞向青离、熊顽等五人，将狐族长老秘制的一些用以抵御阵法威力的符咒配在众人身上，这样，虽然不能抵消阵法的负面作用，但这五个助力军也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

　　这个平原太大，公子粲一个人难以在大家失去全部力量的时限里完成破阵这件工作，因此他非常需要这五个帮手。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用肉身去探明——这个阵法的阵眼所在。

　　查探阵眼，无非两种方式。其一是由精于此道的阵法大师，判别阵中气脉流动的方式，从结构上复原出整个阵型，以此有针对性地破除阵法，此法最为安全便捷，也最省力。然而这锁龙大阵即使公子凌也无法窥透真相，更何况公子粲等人，好在公子粲也没往这个方向动念。

　　第二种方式则是傻办法，两个字——蛮干。法阵虽然神秘莫测，但终究不是活物，有他自身的运行规律。也因此，在法阵中各个不同地点，其能施展的威力也各不相同，但是相对来说，在所谓的“阵眼”附近，总是会有一些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状况。当然，并非所有的阵眼都是最具杀伤力的所在，若是在“生眼”附近，则反倒更为安全，“迷眼”会让入阵人失去方向，“杀眼”自然是恐怖肃杀，而“死眼”则是一个法阵中最危险的地方，等等等等。

　　并不是每一个法阵都会具备所有类型的阵眼，但所有的法阵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若阵眼被攻破，那么该阵眼所在的部分，或者是整个法阵，都会因此而瘫痪下来，除非再次修补完成，否则这阵就算是破了。

　　此刻公子粲采用的就是第二种方式，虽然危险、辛苦，但不需要高深的阵法知识，最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唯一的担忧，就是不要真的误入“死眼”，否则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六人在简短的沟通之后，立刻分头出发，各自用自己的身体来感受阵法给与他们的痛楚，用最悲壮的方法探查所有人的生路。好在除了公子粲，另外五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陵光人，奇门之术虽不精通到底也有所涉猎，若行动无碍，用身体探查阵眼并非难事。只要找对了地方，合六人之力，想必能一击奏功。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仅仅用压力迫得众人躺倒在地不能动弹已是神羽的仁慈，在六人分开行动之后，风刀、沙箭、闪电、天火、落石……各种匪夷所思的攻击和陷阱层出不穷地向六个移动体表达热烈的欢迎，每一击都让身体沉重的他们穷于应付，无法分辨的来源，转瞬即变的攻击方式，在短短的光景里就让他们大开眼界。

　　很幸运也很不幸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集中在公子粲的身上，那些天雷地火仿佛是长了眼睛，最大最粗的那一道永远是不偏不倚地盯着公子粲一顿猛敲，若不是公子粲头顶上还有个看不见的隐龙之魂在挡驾，他的小命再硬怕也抗不过这一番激烈的冲击。

　　就算如此，公子粲的状况也非常糟糕，隐龙之魂替他挡开了七成的攻击，他们闪开了一成，另外两成则完完全全扎扎实实地击打在他的身上。为了让雪儿能更好地保护孩子们，他已将紫金青龙罩还给雪儿，因此此刻，几乎是完全无法借助外力，纯粹靠自身硬抗。

　　围绕在他周围的乳白色陵光之光已消散殆尽，下一击就会直接击在他的肉体之上。然而另外五人的探索行动却全无进展，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攻击总是毫不留情地袭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看出不同。

　　随着体能的进一步消失，公子粲自信从容的外表下，焦急正在渐渐冒头，他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血腥残酷的一幕，不想让下方躺满的伙伴们失望，更不想永远留在这个地方，再也见不到妈妈！

　　可惜现实总是冰冷无辜，不会考虑任何个体的心情。轰然声中，一道耀目的粗犷雷柱从天而降，直直击打在抓着公子粲的隐龙之魂身上。灿烂的光芒夺走了周围所有的光亮，除了这一柱范围内，更远处的一切竟然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没入了黑暗之中！

　　光芒爆闪，谁都看不见光柱中心的公子粲，所有人注视着那无可抵挡的威势心底都被浸入深深的冰凉之中，瞠目欲裂。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直冒金光的众人才发现那电光巨柱已然消散，但原处已看不见公子粲的身影。

　　“公子！”

　　青离一声凄厉的长啸，竟似再不受阵法所限，飞身向公子粲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却只见到一个深陷入地下的大坑在面前渐渐扩大，竟覆盖了几十丈方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青离的双腿似乎脱离了她的身躯，嘴唇则已经咬出了血，终于“啪”地一下重重跌到在巨坑的边缘。

　　“公子！”泪水不受控制地向深坑内滴落，一时间模糊的泪眼完全看不清坑底的情形，知道一声轻轻的痛哼响起。

　　“草泥马。”

　　“？”

　　“！”

　　青离赶紧擦干眼中迷蒙的泪，在深深的地洞深处，只看到一点反光射出，再极目远眺，才能看见公子粲倒卧在地底，全身衣衫被炸得稀烂，却全无猥亵之意，因为身体上满是猩红的鲜血，像是覆盖着一层凄楚的大衣。

　　唯一能显示出他尚存生机了，除了那一句不明其意的痛哼，还有那微微曲起的右手，和手指上因颤抖而不断闪耀的一点星光。

　　“公子！”青离欣喜的叫唤才刚出口，就再次被恐惧所淹没，短短的停顿之后，因惊天雷柱所消耗的能量似乎已再次集满，天雷地火再次蜂拥而来，以更狂妄狠戾的态势向所有人轰击而下。

　　不仅是移动中的六人，即使那些倒卧在地毫无防御能力的各族族人也成为了它们的目标，嗖嗖的破空声中，似乎都能听到那残忍狞厉的冷笑。

　　而公子粲的上空，那无比强猛的电柱再次聚集，相比前一击，下降的速度虽缓，但蕴含的力量却更为丰沛。此刻，公子粲的隐龙之魂已不堪重负回到隐龙鞭中，陵光之光消散无踪，连体外那来自迦楼罗的金色光芒也在满身血污之下再无用武之地。可以说，公子粲现在十足是手无寸铁，只能闭目待死。

　　青离已发不出声音，她本应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避开电柱可能波及的范围，但看着坑底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的公子粲，心如死灰的她竟意外地笑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前挪动了几寸，身子腾空，她也滚落到了坑底。

　　“公子，青离无能，便让我陪你一起上路吧。”

　　耀目的光华再次亮起，整个平原都陷入了黑暗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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