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新的方向

　　碧空城。公子粲的卧室。

　　“公子粲，你最好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无视病床上伤者的苦苦哀求，雪儿挽着自己如雪如仙的袍袖，悠闲坐在床沿，妩媚的面容上全然是如刀锋般的冰冷。

　　“唔……好雪儿，再让我睡会……就一小会儿……”

　　全身被包扎成木乃伊一般的公子粲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界上苦苦挣扎。

　　“小杰！”雪儿全然不理会他的哀求，一声令下，全身毛茸茸的小狐狸便跳上床，一边格格笑着，一边用蓬松的大尾巴在公子粲的鼻端扫来扫去。

　　“啊——阿嚏——”狠狠打了个喷嚏，公子粲的眼皮分开了一些，可才撑了没多久便又重新拥抱在一起。

　　“我说……我说……”闭着眼睛，公子粲的手一阵乱扫，终于抓住了使坏的小狐狸，却也不舍得惩罚他，便搂在怀里，轻声喃喃，“小贝和文雀儿在一起的时候，失踪，我就有怀疑，迦楼罗他已经答应，没必要……唔，后来她送给我，那个，手串，我就猜想……大概……有埋伏，所以就假装离开……我想她大概……会……”

　　说着说着，公子粲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内容也断断续续模模糊糊，雪儿一皱眉，小狐狸便心领神会地一口咬在公子粲搂着自己的手指上，疼痛刺激地可怜的伤病员再度清醒过来。

　　“还有呢？”雪儿的嗓音越加冰冷，公子粲畏寒似的朝被子里缩了缩，抱着小杰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没有了——好雪儿，让我睡会吧。”说完，公子粲便又迷糊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平缓深沉。

　　雪儿挪了一下坐姿，背靠在床板上，半倚半躺地坐在床沿，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拿自己的性命去搏这个可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声音是如此的轻柔，生怕惊扰到休憩的人。

　　躺在公子粲怀里的小狐狸眼珠骨碌一转，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但雪儿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望着房顶，一动不动，看得久了，小狐狸也困乏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香甜地睡去。

　　在沉入梦乡之前，他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男音：“我怕你把戏给演砸了啊。”

　　公子粲的伤确实很重，在这场博弈中，其他人的安危他都保护得很好，却当真是豁出自己的命来换的。幸好碧空城里别的没有，药石医师遍地都是，公子粲嘴里叫得凄惨却也很快就好了起来。

　　因此当他将近痊愈的时候，青离、熊顽等其他几个伤患早就活蹦乱跳地忙活好一阵了。

　　对于此战的种种诡秘之处，每个人都很好奇，而更让他们猜不透的，是各族老少和豹族的少爷始终不见踪影。那么多的人，像是变魔术一样，呼啦一下都变成了蛇，战后也不见人影，就连雪儿都全然没有线索。

　　这一切的答案，自然都要着落在公子粲的身上，但看他一脸神秘兮兮的微笑，就知道这家伙必然要将关子卖到最后，越是追问越是让他得意。“人质”们之所以能变成蛇，想必青离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但唯公子粲之命是从的她口风甚至比公子粲本人还紧，在她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的讯息。因此，在第一次询问碰壁之后，众人都很默契地等着他自己揭晓。

　　没过几日，久未露面的灵公主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她仍保持着冷清的表情，但众人都敏锐地察觉到在她冷静的本色下，蕴含着一丝淡淡的欣喜。

　　见到灵公主到来，公子粲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叹了一声后，顿时从懒散的休养状态中跳脱出来，摩拳擦掌很有大干一场的腔调。

　　走到众人面前，公子粲挠了挠头，当众人以为他要说宣布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他却转身呼唤道：“小杰，去把小贝叫来。”

　　因为文雀儿事件，雪儿不放心让其他碧空门人来打理公子粲的起居，一切事务全由她自己包办，小狐狸模样的公子杰自然要跟着姐姐，便时时黏着两人，他在碧空城日久，性子又活泼好动，很自然地就成了他们的小跑腿。而碧空城里唯一与他年纪相仿的就是小贝，于是两个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成为了好朋友。

　　小狐狸火红的身影蹿出去没多久，两个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就传了回来。小贝习惯性地先爬到公子粲的身上，亲昵地呵呵笑着，直到发现灵公主的存在，这才小舌头一吐，利落地自己站好，恭敬地向她行礼。

　　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严肃的灵公主也不禁露出甜美的笑容，对于多日不见的族中未来之星，她确实感到惊讶和欣慰，得知小贝师从上古奇人玉兔儿，更是充满了骄傲。对公子粲的意图十分了然，对小贝一番勉励之后，灵公主将目光投向公子粲，等他发话。

　　公子粲满意地点点头，抱起小贝亲了亲，微笑道：“小贝，我们这次真的要走了哦。”

　　一如预料，小贝立刻停下玩闹，扁起嘴，老大不情愿，可是碍着灵公主在场，不好发作，直拿委屈的小眼神瞪着公子粲，看得他心都疼了。

　　可惜战场毕竟不是孩子该去的地方，公子粲忍着心疼不去看小贝的表情，乖巧聪慧的女孩儿自己也知道这场分别是不可避免的，默默从他身上爬下来，蹲在公子杰旁边，认真地问道：“杰哥哥你也要走吗？”

　　一语戳中心事，公子杰担忧又期待的目光落在雪儿身上，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也扁起了小嘴，明明自己难过得要死，但还是用一副大哥哥的口吻，对小贝说道：“我在这儿陪着你，小贝不难过，啊。”

　　公子粲赞许地拎起小狐狸，安慰道：“小杰你在这里和小贝一起学好本事，等粲哥哥回家的时候，带你去玩，怎么样？”

　　公子粲怎么也不会料到，随口一句戏言会给未来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改变，然而在说这话的当时，小狐狸只是不屑地转开头，只有一双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

　　听到公子粲的话，熊顽、虎南等人也一起围了上来，闲了这么一阵，他们早就耐不住了，精神也跟着振奋起来。

　　性子直爽的虎南率先开口：“哎，粲兄弟，那我们这就出发么？”

　　“嗯。”公子粲笑着点头，“大家都收拾一下，这就走。”

　　“是不是该去跟鹤祭祀告辞一下？我们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都承蒙他的照顾了。”熊顽道。

　　公子粲摇摇头，看向雪儿，后者心领神会地负担起解释的责任：“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耽延日久，所以还是不要跟师父碰面为好。本来碧空城留客的时限已到，我们离开之后是不能再折返回来的，可是大家伤的伤，病的病，好在其他姐妹们宽容，才让我们有落脚休养的余裕。若是我们自己撞上师父的门去，恐怕彼此都不好处理。”

　　见雪儿说到师门规矩后情绪有些低落，其他人也均显出些许讪色，公子粲油腔滑调补充道：“我看鹤祭祀和鸾姨别的时候不闭关，非挑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是有意对我们网开一面嘛。感谢他们二老的盛情，咱们承了情，可不得帮着遮掩遮掩，不能当面给人家戳穿了呀！”

　　夸张的表情，滑稽的动作，似乎那个初来乍到时荒唐不羁的异界来客又回来了，看得雪儿眼眶一热。其他人则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心中再无挂碍。

　　在灵公主的带领下，各人带着自己不多的行礼在碧空城偏僻的一隅安静前行。狮金虎南熊顽三兄弟凑在一起，好奇但心存敬畏地观赏着四周景致，对他们来说，碧空圣城，处处都充满着神秘和惊喜。只有雪儿，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越走越是疑惑。

　　为何离去的道路不是从山门向外走，而是进入碧空城的深处呢？而且这个方向是……

　　劈手把走在自己前面的公子粲扯了回来，雪儿对于自己与熊顽等人同样处于一无所知的境地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公子粲则是嬉皮笑脸地指着前方说道：“等到了就知道了，我保证这次一定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你。”雪儿这才放行。

　　在雪儿的低呼中，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碧空城传送法阵。

　　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地方，曾是雪儿在学艺过程中最喜爱的玩耍之地。出身卑微的雪狐，在一群羽族的天之骄女之中，无疑是自卑而内向的，就拿小贝失踪的那块岩石来说，别的姐妹们爱去，雪儿却由于内心的别扭从不踏足。相反，这一处碧空门人鲜少使用的传送法阵区域，便成了她最爱流连的所在。

　　羽族多轻捷，本就身负绝佳的轻功修为，碧空门人又没有什么紧急的情况，能用到传送法阵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本就是肃穆庄严的环境，因为法阵的存在更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氛，寂寥无人的时候更有种难以言表的威慑力，使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别的姐妹们不喜这样的环境，难以放开心胸去玩耍，雪儿却截然相反。静谧肃穆的气氛让她有种别样的安全感，像是给她披上了厚重的保护罩，谁也不会发现她的心中的灰暗，这块区域就像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没人会打扰到她隐秘的欢乐或忧伤；在青丘山没有的庄严建筑和华丽装饰，以及浓郁到令她迷醉的法力波动，都深深吸引着她。

　　渐渐的，雪儿除了卧房、鹤祭祀的讲堂，几乎其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这里独自修炼，没人打扰的环境下自然更为专注用心，而法阵周围的法力波动更是让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获益良多。在这片孤寂的领域中，雪儿也渐渐走出了童年的阴霾，从一个内向羞涩的小丫头蜕变为勇敢睿智能干的陵光圣女，在容貌愈见圣洁美丽的同时，内心也更为坚强优秀。

　　在雪儿的记忆中，法阵就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者，沉默地陪伴、监督着自己的成长，给予她厚重深沉的关怀和支持，却从未发出一言。未曾亲眼见过这个特殊的“长辈”鲜活起来的样子，雪儿着实是有些遗憾的，只不过年少时总觉得来日方长，一系列变故之后又有些应接不暇，无法分心到这样的闲情逸致之上。

　　看着法阵在灵公主的操纵之下渐渐亮起明艳的蓝光，雪儿的思绪也翻涌起来，一种沉淀已久的感动在激荡中越趋鲜明，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的小女孩儿回来了。”雪儿在心底默默念道，眼中的柔和那么迷人。

　　鹤祭祀的嫡传弟子，圣女雪儿都未曾亲眼见过的法阵，竟然在人人喊打的鼠族公主手下焕发出久远未曾出现的绚丽光华，这未尝不是对现实的一种讽刺。

　　而灵公主娴熟的操作也在无形中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他们这群陵光大陆的“叛逆”之所以能够在碧空城里悠闲自在地休憩调养，确实是在鹤祭祀的默许之下，并且，这位陵光的精神领袖还在人道主义之外的其他方面提供了更多的帮助。不然，即使碧空城的姐妹们再热情善良，也断不敢将传送法阵的用法传于外人。

　　“粲少爷，准备好了。”灵公主和青离意外地投契，两个同样不善言辞的女子便用同样的称呼来叫公子粲，登时让这个虚荣的人间官二代飘飘然起来。

　　大手一挥，公子粲招呼道：“兄弟们，我们走！”

　　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一行人逐个消失在蓝色的传送光环之中，步向未知的终点。

　　传送法阵即使在陵光大陆也算是一件稀罕的物事，除了进行过异界旅行的公子粲和雪儿，以及操纵法阵运作的灵公主，其他人在传送完毕之后都懵懵懂懂地愣怔了好一会儿。

　　而让他们更为诧异的是，在法阵的另一端等待着他们的，赫然便是久未谋面的豹族少爷。

　　“豹霹雳见过粲少爷！”

　　这年头，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素来阴沉孤僻的豹族少爷不但恭恭敬敬地向公子粲行礼，更是破天荒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虽然对于他坚持不肯将名字告诉大家这一怪癖感到不解，并且大家也并没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但对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巨大的示好，甚至可以说是对公子粲宣誓效忠！

　　相较于雪儿和熊顽等人的惊诧，公子粲努力掩住嘴角泄露出的得意，热情地拍拍豹霹雳的肩膀，说：“这几天辛苦你了，豹——”一个磕绊，将“少爷”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公子粲面不改色续道，“霹雳，情况怎么样？”

　　“回粲少爷，四族都已经安顿下来了，我们入军帐细说。”说罢在前引路。

　　豹霹雳突如其来的恭谨态度，让众人都有些不适应，在公子粲再三的要求下，终于同意和其他兄弟一样直呼其名。在草草搭建的军帐前，狼猛狼烈两兄弟也正意气风发地等着众人的到来，进入军帐后，所有人都一致请公子粲坐主位，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公子粲只好搓着手，不好意思地坐下。

　　坐在主位之上，居高临下，左右环顾，果真有一种为王为霸的豪迈感觉，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向往着更高的权力，而已然拥有最高权利的神羽还会有更大的野心。

　　公子粲虽然是官二代，但是从不摆谱的个性和毫无油水的老爹，让他在成长过程中基本上也只是平头老百姓一个。第一次真正坐在主位之上，他很是扭捏了一阵，这才恢复常态，与豹霹雳等人交流分别之后双方的情况。

　　也是直到此刻，雪儿、熊顽等跟着公子粲的几人才知道，自己已经跨越大半个陵光，身处陵光大陆的南端。而传送法阵的这一头，居然是陵光大陆上最为神秘的禁地之一——陵光监狱！

　　传说中，陵光大陆上最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被囚禁在这块神秘的地方。陵光一代代的孩子们都是听着有关陵光监狱的恐怖故事长大，诸如“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抓进去，和那些最凶恶的囚犯关在一起，月黑风高的晚上被残忍地吃掉”之类的故事，自小便在头脑里灌输了对于此地的畏惧，它的严酷和神秘则随着成长后得到的各种信息而越发扑朔迷离。

　　陵光大陆没有死刑，在鹤祭祀所宣扬的仁爱之道指引下，对于犯了过错的陵光妖族，均是以各类劳役进行惩罚，一则可以给与人改过向善的机会，二则也能有更多可利用的劳力进行各种建设工作。

　　但并不是所有的妖族都能通过这样的手段劝化，蒙尘的心一旦被污染、腐坏，以仁慈对待只会换来更多的悲苦，对于这一点，鹤祭祀以及陵光的各代神羽陛下自然也都懂得。并非盲目愚善之人，他们对于这类无法挽回的凶暴之徒也制定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陵光监狱的由来。

　　在鹤祭祀和历代绝世高手的设计之下，陵光监狱乃是陵光大陆上最保险的“绝地”，只需要付出极少量的保卫人员，就可以将大量的高手彻底封堵在内，不使他们有破坏大陆和平的机会。而一大堆暴徒关在一起，其中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惨烈之祸，也从内部压制了这群不稳定因素，都是桀骜不驯的一方霸者，谁也不愿意向彼此低头，自然也没有联合起来突破封锁的基础。

　　于是，监狱中的“恶”，便随着关押其中的罪犯逐渐增多而凝聚，初始派来看守这里的乃是负责陵光南部治安的熊族，熊妖憨厚沉稳，但即便如此，监狱中夜夜传来的哀嚎怒吼，其撕心裂肺、震撼神魂处，也让熊族守卫难以承受。为保监狱守卫不失，几代之前，鹤祭祀和当时的神羽陛下一致决定，请隔绝在即翼山上的蛇族出关镇守，以陵光的安稳为条件，准许蛇族在即翼山外开辟新的生存空间。

　　就这样，陵光监狱成了囚犯和蛇族的领地。这两个族群都不是良善之辈，其他各族自动退避，没人愿意再靠近这里。而监狱中的种种诡异恐怖之处，也随着熊族的退出传遍整个大陆，成为恐怖故事最集中的发源地。

　　“是谁想到以陵光监狱作为大本营的呢？”熊顽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大陆，怎么会有人想到这一块禁忌之地呢？

　　如果有一个人会把脑筋动到这里，那只有两个可能。若不是曾经守卫此处的蛇族，便是——从异界而来，对这里没有惯性思维的那个人了。

　　果然，雪儿才想到这里，公子粲便不好意思地挠头道：“熊顽大哥，是我啦。我们这些‘叛逆’也算是无药可救的暴徒吧，最适合呆在监狱里了。哈，哈。”

　　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让众人都哭笑不得，坐在主位上的人这么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基于这位公子粲少爷一贯的作风，倒也不足为奇。

　　打岔过后，豹霹雳继续讲述他们来此的经过。蛇族在公子粲大闹即翼山之后，元气大损，先前便召回了大部分的族人，补充本山的力量储备。豹霹雳来时，这里的守备力量已经相当薄弱，好在监狱本身的防备措施非常充分，因此也没闹出什么乱子。豹霹雳等人带着青离的印鉴，将事情大致表述了一番，常年驻守在这里的蛇族见是太子妃的意思，便很恭敬地答应了，于是各族的族人就在此有序地驻扎下来，等候公子粲等人到来。

　　豹霹雳说得简单，但谁都知道，四族族人都有鲜明的个性，各自的族长都不在跟前，这许多的人众要由一个式微的豹族少当家、一个历史上被鄙夷的鼠族公主，和两个毫无地位的狼妖来指挥，其中的困难之处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也不知他们几个究竟是如何解决那些难题，用了多少心力，才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果。

　　交代清楚之后，大家都为之感叹不已，随后疑问的目光又纷纷移到了公子粲的身上。

　　公子粲嘿嘿一笑，终于开始揭秘这一次作战的背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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