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二叔……”她怔了怔，小声开了口，“长公主殿下在那里。”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缓缓松开了拥着她的手，转过身去，与那女子长久地对视，最后，女子转身离去，长裙曳地。

　　他迈步要跟上去，她却扯住了他的袖子。

　　“二叔去去就回。”他低声安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回家，等二叔回来给你做桂花糕。”

　　她垂下眸，睫毛掩下情绪，轻轻地“嗯”了一声。

　　二叔走得匆匆，衣袖一拂便不见了身影。她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良久，悄悄念了隐身诀，跟了上去。

　　在一树开得正盛的海棠花下，女子撑伞背对而立，二叔亦沉默地立在她身后，凉风吹拂他的银发，沾了雨露。

　　“你说过会帮我，”良久，女子轻轻开了口，“从她的身体中取出灵蛊。”

　　“我知道，”二叔淡淡道，“但时机未到。”

　　“有崇氏世代相传一味灵蛊，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也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甚至可以借助灵蛊修成巫神。”女子浅浅一笑，“兄长一直很想得到那味灵蛊，可有崇氏一家死后，那味灵蛊却不翼而飞，如今想来，应该是有崇氏老爷临死前，将灵蛊种在了有崇婳的身体中，以保住她的性命。”微微一顿，回过身来，“你若是帮我取到灵蛊，我便嫁给你，如何？”

　　“灵蛊一旦种下，便会与寄主的生命融为一体。”二叔神情平静，“若要取走婳儿身体中的灵蛊，那无异于会杀死她。”

　　女子闻言，竟笑了起来，“当初你费尽心思接近有崇氏，让有崇氏老太爷如此喜爱你，认下了你这个干儿子，最后却将有崇氏一家都杀了……像你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如今怎么又不忍心起来了？”

　　“我是为了报家仇，”二叔闭上眼，脸色微苍白，“与她无关。”

　　“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女子缓缓走到他面前，嫣红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庞，“杀了又何妨？”顿了顿，微蹙了蹙眉，“你说你不忍心，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他却猛然睁开眼，“你别胡说。”

　　女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丹唇抿起，压低了声音：“你说过你爱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其他女人于你来说都该毫无感情，不是吗？杀了她又何妨？”微微一顿，哂笑起来，“在我心中，你可不是什么法术高强的祭司，你不过是一个冷面冷心的杀手罢了。”

　　他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说你爱我，”寂静了片刻，女子轻轻开了口，“说你愿意为了我，杀了有崇婳。”稍微一顿，“不然……我便将当年的事情昭告天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一瓣海棠花轻飘飘落下，她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声音愈发的轻，呵气如兰：“或是告诉皇兄……说你不愿意替他效力了，看他会不会留下你这个‘法力高强’的外族人？到时候……”

　　话音未落，她的唇被他堵住。

　　凉风丝丝，海棠花瓣落在女子撑着的白纸伞上，仿佛在雪白的纸面上点上嫣红的几笔，又像是鲜血溅洒，凄美而无香。

　　二叔银白的长发与女子的乌发纠缠在一起，吻得缠绵。清脆的一声响，那纸伞掉落在了地上，孤独地转了一个圈儿，被雨水打湿。

　　不远处，少女突然惊醒似的，踉跄后退一步，脊背抵在廊柱上，满眼的惊惧与恐慌。片刻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跌跌撞撞转身跑了。

　　想逃，却无处可逃。

　　他若真要她死，又有何难？当初本就是从他手中逃生的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从那以后，虽然在同一屋檐下，她却很少再去缠着二叔，甚至不敢打听他在哪里，做些什么，进了宫，又什么时候回来。有几回他会带着桂花糕来看她，可她都说不太舒服，或是练巫术倦了，推脱不见。

　　后来，二叔便再也不来了。

　　犹记得，那个暮冬，细雪纷纷而落。长廊外的一盏盏宫灯在雪中明灭不定，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却听得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

　　几乎是一瞬间，她蓦然坐起身。

　　“婳儿。”门外响起二叔低低的声音。

　　眼眶一酸，她捂住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应该也听说了，”寂静半晌，他微微一叹，“二叔要与长公主成亲了，大概过了这个冬天，二叔便要入宫，再也不会回这边住了。”

　　屋里静静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低低的咳嗽响起，又是一声叹息，“婳儿，二叔给你带了桂花糕，吃一点好吗？法术开出的桂花，到底不如秋天生的桂花香，二叔进宫以后，会在宫里种些桂花树，等到了花开的季节，便给你做桂花糕，再让婢女捎带给你。”微微一顿，“往后若是想二叔了，便入宫来找二叔。”

　　一滴泪落在锦被上，她紧紧捂住嘴，一声不吭。

　　长长的叹息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道伶仃的影子映在纸门上，他似乎在仰望什么，单薄的身影格外孤寂。周遭那样静，依稀能听见细雪簌簌而落的声音。

　　良久，听得盒子轻轻磕在门廊上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她拉起锦被紧紧盖住脸，终于可以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天昏地暗，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二叔什么时候会来取走她身体中的灵蛊，但她知道，一定不久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昏昏欲睡地躺在榻上，突然间却又想起什么，掀开被子，匆匆下了榻。

　　拉开纸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微微一颤，低下头，果然看见门前放着一个小盒子，盒面上落了雪。

　　她小心翼翼捧起盒子，拂去雪花，打开来，轻轻取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

　　一个人，穿着单衣，坐在廊下，慢慢地、慢慢地将一盒子的桂花糕吃完了，抹了抹眼睛，起身，合上了纸门，回到了榻上。

　　倦意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睡梦中，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挣扎着醒来，浑身冷汗涔涔，攥紧着锦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催动法术，腥甜却涌上喉头，吐出一口血来。

　　纸门突然被人推开。

　　门外是呜咽的风雪。

　　她颤抖着抬起眸，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见熟悉的衣角拂过，带着淡淡的茗香，还有那一缕银发，比冰雪还冷。

　　“婳儿……”他俯下身，凝视着她，眸中情绪翻涌，声音低而沙哑：“若活着取你身体中的灵蛊，会让你生不如死，二叔不想让你受这痛苦，便给你下了毒。”微微一顿，想要伸出手来碰她，“别怕，马上就没事了……”

　　他冰凉似雪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她呜咽起来，拼命将自己往后缩，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滑下脸庞，那样苦涩，苦涩得舌尖发麻。

　　天地这么大，为何偏偏是他？为何偏偏是她？

　　灼烧灵魂的疼痛，最终还是让她失去了一切知觉。

　　·

　　她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姑娘清澈干净的一双眸，眉眼生得绝美，见她醒了，不由得欣喜唤道：“师兄，她醒了！”

　　再是一抹哑黑的身影缓缓出现，青年面庞俊美，长眉飞入鬓中，漆黑的眼眸深不可透。见她醒了，便微微一笑，“小丫头，感觉好些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们二人，没有言语。过了很久，才勉强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中，燃起的篝火噼啪作响，洞外是纷飞的大雪。

　　“我们是云游四海的仙人，”那个姑娘轻轻对她道，“刚到雪域的时候，看到你被困在冰棺中，我们便打破了冰棺，将你救了出来。”

　　“冰棺……”她喃喃着，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感觉到心在怦怦跳，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我怎么没死？”

　　“很可惜，”青年勾唇一笑，“你不仅没死，还活得很好。”

　　“你从哪里来？”姑娘好奇地问她，“我叫姬鹿，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迟疑一瞬，“有崇婳，是巫族巫女。”

　　青年与姑娘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沉默。隔了半晌，姬鹿才轻声道：“听说巫族族内不久前才发生了一场大变动。”

　　她一怔，“什么……变动？”

　　“听闻，巫族祭司有崇绪与长公主成亲不久，便被人告发谋反，巫族族长下令彻查之后，从有崇绪的宅中寻出了多种蛊毒，族长一怒之下，将他关进死牢。可没过多久，魔族便率军夜袭巫族，掳走了巫族长公主。祭司有崇绪便请旨，率兵击退魔军，再将长公主救回来，族长心忧长公主安危，族中又无法力高强的将领之才，便应允了有崇绪，许他将功抵罪……”

　　“他率军出征了？”她颤声打断道。

　　姬鹿微微一顿，点点头，“听说是。”

　　“那一仗打得如何了？”她紧紧盯着姬鹿的眼眸，沙哑着声音问道：“二叔……有崇绪还活着吗？”

　　周遭寂静片刻，一旁沉默的青年才缓缓开口道：“不清楚，我们只是不久前路过巫族之境，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她的身影微微一晃，倚着石壁，目光空茫，喃喃道：“巫族怎么可能是魔族的对手……巫族除了蛊毒和占卜之术，便没有什么旁的法术了……”顿了顿，慢慢闭上眼，梦呓似的轻声道：“二叔没有让我死，我也绝不能让他死……”

　　山洞中很静，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将她苍白的脸庞映出些许红晕来。良久，她睁开眼，挣扎着起身，要往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姬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踉跄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到洞外，只觉浑身都疼得厉害。清冷的风瞬间将她吹得清醒了几分，细雪纷飞，落在睫毛上，融化成水。

　　“师兄，”身后传来姬鹿很轻的声音，“她才刚醒呢，让她就这样走了，真的不要紧吗？”

　　“随她去吧。”青年低声道：“她在乎的，何必阻止？”

　　她往洞外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望着他们轻轻一笑。

　　“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多谢两位仙人相救，作为报答，便用巫女的巫术给你们做个卜筮吧。”微微一顿，“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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