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惆怅突然涌上心头，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终究还是逃不掉。她探过身去，指尖抚上他的眉心，半晌，才轻轻叹息：“魔尊现世……我以为你会变得怎样可怕，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闻言，他轻轻笑了，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畔低沉道：“那你以为，我会变成怎样？”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忽而又觉得心口疼，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他的神情顿时凉了下来。

　　“这里……有些疼。”她蹙了蹙眉，一手抚在心口，“不知是中了什么咒。”

　　他的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深幽，却很快又散去，只是伸出手来按在她心口上，似笑非笑道：“怕是伤到了，我帮你揉揉。”

　　她怔了半晌，才像是察觉什么，脸上腾起一片薄红，“啪”一声打掉了他的手，冷冷道：“不正经。”

　　他却忍不住笑了，仍旧挨上来，揽过她的肩，声音愈发低沉：“现在不疼了？”

　　她别过脸去，脸颊微烫。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姽婳呢？”

　　“逃了。”他简短回答。

　　“长翊呢？”她又问。

　　青年的身影一顿，垂眸望着她，“你很关心他？”

　　“他救了我一回，”她蹙了蹙眉，“只不过是问问。”

　　“你放心，”寂静半晌，白眉方才淡淡道：“我没有要他的命。”

　　她微微一怔，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青年用指尖抵住唇，见他俯下身来，声音低沉而沙哑，“今日我不要他的命，明日他便会来取我的命，我能放他一回，已经是开恩了。”

　　她默然良久，轻轻挪开他的手，轻轻道：“三百年前，若是我求你开恩，你会放过我吗？”

　　他的身体蓦然一僵，仿佛细针扎入心底最深处，那是一种绵密的痛，痛得几乎窒息，直到将一颗心扎得血肉模糊。他开了口，却发觉说不出话来，终究只得长叹一声，闭上眼，搂紧了她，再没有言语。

　　她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梦呓似的轻声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记不大清楚了，好像看见了一个女子……他们叫她瑶姬，你晓得瑶姬是谁吗？”

　　青年仍旧闭着眼，声音沙哑道：“巫山神女，未嫁而死，葬于巫山青阳。”

　　“瑶姬……怎么会入我的梦？”她喃喃地问，“我晓得天上神仙会托梦，可瑶姬是已经羽化仙逝的神仙了，怎么……”顿了顿，想不明白所以然，只好作罢。

　　隔了半晌，没有再听见声音，青年睁开眼，望见她正抬起手，指尖凝起淡淡的灵力，有些诧异道：“我的灵力恢复了。”

　　她再细细看去，腕间的伤口也愈合得完好如初。

　　“这是自然的，”他笑了笑，眉眼那般温柔，“从一开始，你的灵力就用来抑制我的魔力，生怕我冲破封印，因此我动用一份妖力，你的灵力便弱一份。而如今，我已冲破封印，你也不必再抑制我，所以灵力自然就恢复了。”

　　“原来如此……”她轻轻叹气，无意间对上他的目光，却怔住了。

　　青年生得俊美不羁，长眉飞入鬓中，尤其那一双眸，如此漆黑深幽，望着她的时候仿佛要将她整个儿淹没。他的手缓缓从她的肩头滑落，沿着手臂，覆上手背，最后与她十指交握。

　　月光将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山谷中幽静无声，她静静靠在他怀中，像是忽然间生出一种劫难后重生的感觉，但如此的宁静，亦或许是波澜四起的前兆。

　　“今日动静这样大，仙界会不会有所察觉？”良久，她轻轻问。

　　他笑了笑，那笑容却很淡，却没有回答，反问她：“你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摇了摇头，垂下眸来，睫毛微微一颤，低声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便足够了。”

　　他凝视着她，柔和的目光仿佛朦胧的月光，迎上她清澈如泉的双眸，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我也是。”

　　“我们去菩提山吧，找到魂魄以后……”她轻轻笑了，闭上眼，很馨然地回拥住他，“正好那儿山清水秀，或许就这样住下也不错。”微微一顿，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像凡人一样……”

　　周遭寂静无声，她睁开眼，看见他正凝望着她，良久，却笑了笑，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声音轻似叹息道：“愿能挽袖剪花枝，为卿对镜描眉黛。”

　　容烟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丝丝缕缕的哀伤和温柔一并袭来，广阔的天幕笼罩大地，她一寸寸抚上他的眉眼，声音轻不可闻：“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他没有言语，却更紧地将她的手握住，闭上眼，声音低而沙哑：“阿烟，此生能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她的心有些疼，只能极力笑一笑，“我也是。”

　　就在那一瞬，天边一颗流星坠落下来，携着万千星光漫天铺洒，又在将要落进山谷中时，化为渐渐点点萤火般的光芒自山谷中缓缓升上夜空。

　　“快看……”她轻声道。

　　白眉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怔，似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唇边，却终究无声。耀眼星光映在他的漆黑的眸中，漾开如深海般的幽邃。

　　“盈月星落……”她望着天空，声音轻似喃喃，“我曾经听说，此时若能与相爱之人许下同样的心愿，此生便能相守至终。”

　　一片阴影忽然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温凉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四下里寂静无声，山谷中的夜昙花在那一刹尽数绽放，映着漫天星光，洁白似雪，幽香弥漫，仿佛一场缥缈的梦，触不到，留不住，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久，他缓缓离开她，凝望着她，低声道：“阿烟，我一直以为……”微微一顿，声音愈低：“你会恨我。”

　　“说什么傻话。”她轻声道，“除非我死了，你……”话音未落，却被他打断了。

　　“我知道。”他低叹一声，紧紧拥住她，声音有些沙哑，“我都知道。”

　　漆黑的夜幕中缀着点点星子，浮云被风吹得散开了去，清辉般的月光将他的墨发映得如同绸缎般，垂落下来，与她的长发纠缠，拂过脸庞有些痒痒的，却格外轻柔。

　　她的思绪有些恍惚，久久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才发觉那双眸有时似凄冷的寒月，有时却似摇曳的烛火，缱绻至极。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睫毛擦过她的掌心，一路温柔至了心底。

　　他握住她的手，轻放在唇边，声音很低：“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吧。”

　　银白的月光勾勒出幽静的山谷，那星光飞升的景象已经看不见了。她心中有怅然，迟迟的，才轻声应了一声好。

　　青年侧身躺在她旁边，与她十指交握，温柔搂着她，闭着眼，闻见淡淡清香的婆罗花香。

　　两人仿佛要一直那样静静躺着，直至天明，直至破晓，可这长夜却迟迟不散去，依然是浓稠的黑暗，伴随着愈发凄厉的鬼嚎声从金陵城方向传来。

　　她隐约觉得不妥，低声问道：“什么声音？”

　　他没有言语，撑身坐起，往金陵城方向望去，不看不晓得，这一看才猛然惊觉，金陵城中燃起一片冲天的大火，火光是艳红的，美得像灿烂烟霞，愈燃愈烈，火舌袭卷吞噬，仿佛要撕裂漆黑的夜幕。

　　有无数的魑魅魍魉争先恐后地从金陵城逃出来，啸叫着往远方而去了。

　　青年的眉眼微沉，一挥袖，两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鹅毛软榻外，其中一人拱手道：“尊上，有何吩咐？”

　　“去看看，”他沉声命令，“金陵城发生了什么。”

　　“是。”翟真与香檀齐声应道，一前一后化为两道魅影，一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她还想再望望那大火，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身体蓦然便失了重心，被他拽入怀中，连视线都被遮住。

　　“一场火罢了，”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有些低沉，“有什么好看。”

　　未等她回答，他已伸出手来，轻覆住她的眉眼，柔声道：“睡吧。”

　　那晚的大火，也不知燃了多久，仿佛将天边都烧出了一个窟窿。焰火烧上云霄，又星星点点地自天边坠落而下，像是一场盛世烟火。

　　他略施法术，她很快沉沉睡去。火光很明媚，却带着凄美的寂寥，勾勒出她安静的侧颜，他的心底渐渐生出一丝不好预感。

　　果然，在最后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暗夜中一只通身火红的凤凰自火光中展翅飞出，直冲天际，嘹亮的嗓音刺破了黑暗，长长的羽翼在天际划开一抹璀璨的烟火。

　　熹微的晨光自浓墨的黑夜中绽开。

　　天光破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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