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逃离
转眼间，寒冬变成了酷暑。
张妈穿着洗了发白的短衫，露出松松垮垮的手臂肉，坐在树下刷洗一盆子衣服，少爷的，姨太太们的，还有自家老爷子的，堆在一起能有小山高。
这大夏天，林穆成天汗津津的，一天得洗两趟澡。这不他中午刚冲了个凉水澡，睡了个觉起来，衣服就湿透了，林穆极讨厌过夏天。他拿了把蒲扇，扇来扇去，扇得他手酸，热意也没有消减半分。他端起茶壶猛灌了半壶凉茶后，烦躁地跳下床，打开门探头问:“张妈，还有瓜吗？”
张妈言闻抬头擦了把汗，掀开一旁的水缸，里边泡着一只西瓜和三两个香瓜:“有，少爷，你是要西瓜还是香瓜？”
“西瓜吧。”说完，林穆立马关上了房门，生怕有热气趁机跑进来。他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劈开，一边用湿毛巾擦脸，一边又拿起蒲扇给自己扇风，嘟囔了声:“这是什么鬼天气呀，活活要把人给熬干了。”
张妈很快端了盘切好的西瓜进来，那瓜皮薄肉厚，红透透，水灵灵的，别提多诱人了。林穆拿起块瓜，咬了两口后，一片瓜就剩白底了，他抹了把嘴，把瓜盘往前一推:“张妈，你也吃。”
张妈赶紧摆摆手:“少爷，这哪成呀，还是你吃吧。”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林穆拿起块最大的瓜塞到了张妈手里:“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张妈局促地笑了笑:“谢少爷。”便杵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含起了西瓜。
她吃着瓜，想起了还有重要的事没说，忙把籽给吞到了肚子里:“少爷，刚才老爷来找过你，见你在休息就没叫醒你，他让你晚饭前去书房找下他。”
林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老爷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他最近热得连门都懒得出，可没去干什么坏事呀。
“晓得了。” 林穆又拿了块瓜，咬了一口，望着手里的瓜，冷不防地说了句:“明天是不是六月初五了？”
“是呀少爷，怎么了？”
“没事。”林穆摇摇头，三四片瓜下肚后，他的肚子已经撑圆了。他起身走到床边，踢掉脚上的鞋子，往床上一滚，一直滚到冰凉凉的墙面上，把自己的脑门紧贴在那里:“张妈，这西瓜你带回去吧，给小河小宝吃，这热天，不好过呀。”
小河小宝是张妈的两个孙子，十岁出头，皮得很，学堂里放了假，他们就被送到了张妈这。两个小家伙成天在院子里跑上跑下，整得一出热热闹闹，现下跑累了，正窝在屋子里睡大觉。
一想到两个小家伙没吃过什么好的，张妈也不客气，端着满满当当的瓜又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张妈脑袋一灵光，“哎呀”了声，六月初五，可不就是少爷的生日。只不过少爷从来不过生辰，家里人也不兴帮他过，就渐渐忘了这日子。
张妈看了窗里人，叹了口气，少爷算是她一手带大的，他心里的苦，她多多少少知道些，姨太太们对少爷再好，那也比不过亲娘的好。
张妈不由地想起了三姨太。三姨太是个白白净净的美人儿，待人亲和，常常爱笑，最受老爷的喜爱。三姨太生下少爷之后，老爷更是把她当成宝贝来疼爱，只要在家，除了吃饭，其余的时间都呆在三姨太的屋里，仿佛其他的老婆只是个摆设。
本来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忽然有一天三姨太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她要去当尼姑。老爷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指着她就是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三姨太就说过腻了。这日子过腻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老爷又气又纳闷，前段时间两人还蜜里调油，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三姨太就看破红尘了。
老爷自然是不让，三姨太终日以死相逼，最后老爷只能无奈地让她走了。
少爷四五岁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周遭人添油加醋，说是三姨太不喜欢他，才跑去当尼姑的。少爷哭得那叫一个让人心疼，不过哭过之后他倒是再也没有囔过要娘了。
当尼姑这种事，张妈怕是想都不会去想，饭都顾不上吃了，娃都顾不上看了，哪还有心思念经参道。
——
晚饭前，林穆去了趟书房，发现林富顺不在。他兴高采烈地回来吃了顿稀饭配炒蛋后，打算出去溜达一圈，不料刚踏出门槛，他就碰上了林富顺。
林富顺揪着林穆的耳朵一路揪到了前厅，一甩手，恨铁不成钢指着林穆大骂:“你又想跑到哪里去鬼混！你都多大了，还成天到晚到处惹是生非，无所事事!”
林穆揉了揉耳根子，咕哝了一句:“我哪里有到处惹事生非，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
林富顺“哼”了一声，沉着脸说:“学院的课你也不上了，家里的事你也不管了，你说说你到底想干嘛，你想指望我给你养老哈。”
林穆哑口无言，被训得恨不得跪下来朝他老爹嗑几个响头，求他放过自己。
药房里的事林穆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让他成天呆在屋子里睡觉，他也睡得心里发虚。他偶尔也想发愤图强，做件让他爹刮目相看的事，可一觉醒来，啥事也不想干了。
林富顺不耐烦地一晃脑袋:“后天你就给我去云盘呆着，跟你三叔学点东西，回来好接我的班。”
老爷子一旦发话，林穆自知没有能力反抗，他无可奈何地应了声，耸拉着脑袋回了屋。
当天晚上林穆就把香达的事都打点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点的，无非就是整理出了一小皮箱的衣服和钱，还约了李诗雅陆建峰几人到百乐大饭店吃了顿饭。
第三天，林穆天还没亮就被张妈给叫醒了，说是要去赶火车，他积着怨气喝了碗豆浆吃了个馒头，提着他那小皮箱头也不回地出了府。
林穆叫醒了哈欠连天的小陈，刚把皮箱放到后座，就瞧见石狮子后面忽然冒出了个人影。在这灰蒙蒙的清晨他被活生生地给吓醒了，林穆搓了下眼角的眼屎，仔细一看，竟是李月。
李月也掂着个小皮箱，噔噔两步，就蹬到他身边了。
“你这是干嘛？”林穆单手扶着车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李月没头没脑地说道:“带我走吧。”
“你开什么玩笑。”林穆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赶紧回家，等会儿你哥该着急了。”
李月像棵松树咬在原地，抬起头，试试探探地望着他:“带我走吧，求你了。”
“你……”后面的话林穆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暼见李月的右眼附近青紫了一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被肿肉压得惨不忍睹。
林穆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回事？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李月慌慌张张地张望四周，猫着身子从林穆的手臂下钻过，钻进了车里:“你先进来再说。”
林穆狐疑地看了眼周围，除了雾就是雾，他进了车，关上门，扭头望向李月:“怎么回事？有人追你？”
李月轻声细语:“没有。”
林穆指了指她的眼角处:“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月没有言语。
“你不愿意说，那我也没办法。”林穆把小皮箱横在两人中间:“我现在就送你回家，有什么事跟你哥好好说说。”
李月抓着皮箱的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带我走吧。”
“我带你走了，你爹你哥要是知道了，非得抽死我不可。”林穆勉强笑道:“再说你跟着我算什么呀。”
“林大哥，你只要带我出香达，之后随便把我放在个路边就行了。”李月搓着手:“我爹他从来不管我的，我就算是没了，他也不会怎样。”
林穆想起李月那混蛋爹，暗暗叹了口气。“那你哥呢他总归会担心你吧。”
李月又成了哑巴。
林穆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梦舒跟他说的那句话“我怎么感觉她很怕他”。
林穆心里一揪，迟疑道:“难道……你是……被你哥打的”
李月的表情证明了他的猜想，林穆深吸一口气，气愤不过，对小陈道:“去李家，这李诗雅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我得好好跟他讲讲理，怎么能打人呢。”
李月赶忙抓紧林穆的袖子:“别，别去找他，就安安静静地带我离开好不好，等天亮了我就走不了了。”
李月的害怕让林穆发面的大脑冷静了下来。他去找李诗雅理论有什么用，且不说他多管闲事，万一等他一走，李月说不定又得被打一顿，他难道能护着她一辈子不成。
林穆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好，我带你出去。”
李月笑了，青肿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可还是藏不住她眼底的笑意。
林穆自然是没有把她随便丢在一个路边，而是买了两张车票，带着她坐上了去往云盘的火车。
——
李月用一件大衣把自己从头到尾裹成了一个粽子，躲在阴影处。从上车到现在，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整个人虚虚弱弱的，苍白着张脸。
林穆时刻注意着她，生怕她在火车上晕倒过去，火车上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晕了可就麻烦大了。
林穆给了她一包饼干和一壶子凉茶:“小月，你别怕，我们已经出了香达了，你没必要把自己包成这样，没人会认得你的。”
李月接过他的饼干，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
林穆坐在窗户边，此时这是傍晚时分，风夹带着凉意从窗口涌进，林穆吃着饼干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是他头一遭出远门，对一切山水都感到新鲜有趣。他向李月招了招手:“小月，过来看看外面的风景。”
李月不为所动，摇摇头，静静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林穆侧过头看了她几眼，皱起了眉头。他一路问了李月许多话，她就是咬紧了牙关，半个字都不愿回复，感觉不像是她平常的模样。平常的李月，但凡逮到了他，就会像只小麻雀叽叽咋咋个没完，烦得他脑壳疼。可如今她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动静也没有，倒是古怪得让人有点担心。
林穆心里很复杂，一方面因为李月，一方面因为李诗雅——他怎么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
李诗雅在外人面前待李月那是处处护着，处处关心，可如今他却实实在在地打了李月。以李月的这种态度来看，他动手的次数还不止一回两回。
林穆感觉自己也被扇了个大耳刮子，他这朋友，到底是个什么人？
(https://www.daowx.cc/bqge165248/8401164.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