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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无颜见我


  我太累了。

  交代完剩余的事情,再也抵抗不住,沉沉地睡死过去。恍然中听到有人惊呼,闻到满室的药味。。。。。。

  醒来时依然晕乎,绣着牡丹富贵图的纱帐让我想起身在300后的清朝。风吹打着菱形的窗格,吱呀作响。我吸了吸鼻子,感觉通畅了许多,嘴里满是苦味,估计是被人灌了中药。丫丫捧着药碗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瞌睡。

  现在府上没亲近的人替我跑腿,丫丫叫她的弟弟每天去府衙打探情况。由于巡抚的到来,府衙中人人忙的团团转,孙问天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跟我见面。

  小弟回的时候,帮我带来一封孙问天的书柬:雷蒙明日释放,其他人就地斩首,姓黄的儿子今日服下药物,已经起效昏迷,其母大哭。。。。。。明日午后,有推车载满尸首往乱葬岗方向,看守者已经打点,小心行事,切记!

  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哆嗦着手指烧掉了纸条,看着炉中火一点点熄灭,烟烬一丝丝消散,——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人满腹疲倦,心惊胆战。

  次日巳时,我交代丫丫去府衙接雷蒙回家。而我则换上一套男装,脸上手上涂了灰土,带上2个长得比较魁梧的男仆去堵尸车。呃——想来就毛骨悚然,但愿不要见到一车无头的尸体。阿弥陀佛!

  离城北大约10里外的小树林里,我们3人拦住推车,抹眼泪拧鼻涕的打躬作揖,哀求他们通融能将小孩子的尸体交给我们去埋葬,而不是抛尸荒野。

  推车的人接过一包银锭后,很爽快地让我们自己找。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堆成小山一样的2大车尸首,几欲呕吐。虽然由草席包裹的严严实实,可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的一如阴森地狱。幸好,我眼尖地看到前面的推车上露出一只小孩子的胳膊,想来是孙问天特意安排过的,当下就示意男仆将他去拖出来。

  一看面孔,果然是小宝。

  我们三人哭哭啼啼地将人搬到牛车上,往城里走赶去。

  一路有惊无险。

  我将小宝装入木箱连同其它的几只大木箱一起送入飘香院,对外称是贺飘飘姑娘的赎身之礼。然后把剩余的7000两银子交给妈妈,换取了飘飘的卖身契。

  并叮嘱飘飘明日带上这些贺礼来倾城山庄换取卖身契。她喜悦之情跃然于色,热泪盈眶,连连称是。我难掩疲倦之色,心底也是高兴万分。马车载着我在暮色里穿梭,哒哒的马蹄声在空荡的官道上显得更加寂寥,我想起即将于雷蒙可以团聚,可以向他述说连日来的惊恐与压力,可以尽情地抱着他倾诉多日的相思之情,可以倚在他炙热的怀里入睡,不用再害怕噩梦惊醒默默流泪.。。。。。。

  我嘴角飞扬,心里无限温暖。

  然而,山庄内一片寂静,玉色玉画在堂前默默拭泪。惊问之下才知晓其实雷蒙已经被释放,但是他却没有回倾城山庄,而是去了梅园。

  丫丫还没回来,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阴暗的夜色无尽无边,迅速将我包围。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令我无法抑制弯下腰去,我痛苦地喘息着,感觉五脏六腑像要被咳出来一般疼痛,身上陡然升起一股燥热,摸摸额头,入手滚烫。

  我又陷入昏睡中,脑子混乱,无法理出思路。

  一整夜,血迹斑斑的雷蒙站在我面前冷笑,黄宗礼披头散发地向我叩首,还有无数个举着沾满血腥味的刑具朝我兜头扑来。

  我听到小宝绝望的哭声,我看到刽子手举起屠刀,血粼粼的人头落在脚边,犹是怒目铮铮。我看到满地的鲜血汇成汩汩细流,狰狞耀眼如同忘川之水。。。。。。

  我浑身火烫,喘不过气来。费尽力气想睁开眼睛,眼前却依然一片漆黑。耳听得身旁隐约有交谈声,惊叫声,啜泣声,浓重的药味渗透我干裂的嘴角,灼痛我苦涩的咽喉。我紧紧地抓着被角,像抓着一方浮木,心中所有的惧怕只汇成两个字:

  雷蒙,雷蒙。。。。。。

  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室萧索。窗格半掩,凉凉的风携带潮湿的寒意扑入阁楼,香炉已烬,茶水已冰。

  步出卧室,走上凉台,只见天地雨幕交织,青山绿水沉浸在湿漉漉的烟水中,如一幅浓墨的山水画。

  仿佛是一夜之间,秋,割开了夏季的距离。暮霭深沉里咋起凄凄冷风,落叶飘零,残花遍地。我伸出手掌接过一方微雨,丝丝清凉入骨,盘旋在掌心,久久不散去。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不能站在这里吹风,快回去躺着。”丫丫急步上来,一张斗篷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

  “丫丫。。。。。。”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嘶哑。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雷蒙没跟你一起回来?”

  丫丫低头不语。

  我叹息:“他有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姑爷。。。他。。。他。。。说无颜见你。”丫丫吞吞吐吐回答。

  我喉头一滞,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边咳嗽,一边控制不住笑出声:原来,我散尽千金、殚精竭虑,却换来这么薄情的4个字!

  “小姐,你不要吓我。。。。。。”丫丫失声尖叫。

  好不容易我止住咳嗽,收起苦笑,转头问:“丫丫,那你说,他要何时才能找回颜面?”

  丫丫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小姐,死那么多的人,姑爷也是心里难过,他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我摇头:“那我呢?谁又想过我难过不难过?”

  泪水顺着眼角掉下来,一点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与飘入的雨水融合在一起,看不到,找不着。

  “你让玉色玉画去梅园照顾他。。。。。。。”说完这句话,我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丫丫赶紧扶着我回了卧室。

  在灌下一大碗苦药后,我强迫自己喝了点粥。飘飘与钱铮踏着夜色款款而来,深深向我拜谢。小宝也已转醒,被丫丫抱在怀里,一脸的茫然。原本打算让他们暂居梅园,如今只能寄身山庄内,我叮嘱丫丫严守秘密。

  夜已深沉,站在冷清的山庄门口,怅然若失——原来300年的沧海桑田,唯有我竭尽全力在穿梭跨越,而雷蒙只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忽然想起早些年欧阳定的那番告诫:他说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无法长久,是否他早已看到我跟雷蒙之间的悲剧?是否他如今也在为我们深深叹息?

  一语成谶!可悲的一语成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巨大的失望彻底击垮了我的身体,我连日高烧不退,满口胡话。浑浑噩噩中,听到飘飘在清唱:“人儿人儿今何在?花儿花儿为谁开?雁儿雁儿因何不把书来带?心儿心儿从今又把相思害,泪儿泪儿滚将下来。。。。。。”

  嗓音婉转低清扬,缠绵动人。像一汪温泉慢慢温润我疼痛的灵魂,退却嘈杂的梦魇,心,渐渐平静,思绪,渐渐清明。

  我终究是一个把感情看的太重的人,可是倾力的付出,并非就一定能得到等量的汇报。所以我就埋怨,我就不甘,我就怨天尤人!

  到底是我不够豁达,还是我不够深爱着他?

  呼吸慢慢顺畅起来,我重新陷入黑暗的睡眠之中。

  。。。。。。

  嘭地一声巨响,惊醒沉睡中的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不安搁在眼前,我的思绪一时跟不上视线的节拍,茫然想不起今夕是何年?

  “姐姐你总算醒了。。。。。。大家快来哪,姐姐醒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高分贝地响起。我默默地撇了一眼地上倒翻的药碗,想必刚才扰人清梦的声响就是来自此处。

  忽然有很多人涌了进来,围在我的床前,站着,坐着,蹲着,各个喜于言表。我闭上眼,狠狠深呼吸,再睁开双眼,终于发现这个不是梦境:远去江西运粮的容夜一行人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头扎进容夜的怀里,喜极而泣。

  八月初六,容夜和小七运粮归来,同时带来油,茶,棉,丝绸。布匹。沿洛水逆流而上,已经安然运往城东各个店铺,只等近期选个吉日开张营业。而之前,我在床上整整躺了6天,是丫丫和飘飘轮流照顾,抓药,煎药,亲力亲为,彻夜守在床前为我拭汗擦身。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也许最后会失去了爱情,但是我却收获了如此多的亲情友谊。也不枉这一场匪夷所思的穿越之旅。

  山庄内陡然热闹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阁楼开始人声鼎沸,婉婉和青青缠着飘飘要学大鼓舞,钱铮两兄弟百般阻扰,于是每日都会上演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我躺在床上啼笑皆非:昨日还是仇人,今日全聚在一起,是福是祸焉?

  容夜和小七晒黑了不少,俨然褪去了青涩的摸样,一举一动之间竟然隐约有一派风范。青青羞答答的眼神不时投在容夜的身上,看来好事成双。

  江南风土最能滋养人,婉婉和青青亭亭玉立,气色红润,满头青丝如瀑。她们挽剑如花,气贯长虹,在白梅林里为我演示这几个月苦练剑术的成果。

  如此甚善,以后出去鬼混更加妥当。

  最高兴的莫过于丫丫姐弟,看到小七平安归来,又哭又笑,神态腻歪的令人发指。用不了多久,山庄内将会有一场喜宴。是该热闹一番,来驱除压抑已久的空寂与哀伤,用一场盛大的喜事来冲洗连日的紧张与晦气,那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我的病逐渐好转。望着镜子中憔悴的容颜,简直不敢相信那张脸是属于我的,头发枯涩,眼大无神,特别是双唇苍白干裂毫无血色,由于消瘦,下巴显得更加尖锐,咋看上去像是一具千年尸妖。

  而改变最大的则要数洪叔洪姨了,回来后忽然亲近了许多,一口一个蝶儿让我受宠若惊,并且尽心尽力伺候我吃喝拉撒,夫妻俩个绞尽脑汁找来各种偏方补药,每天煎上两大碗黑乎乎的苦药哄我喝下,不几日,补得我原本萎缩的前胸风生水起。感激涕零之余,我难免会时常战战兢兢。

  我嘱咐容夜选2个信得过的下人,将小宝送去余姚。才6岁的小男孩,不谙世事,却已经失去双亲。有时候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要爹娘,却从来不吵不闹,安静地一个人玩耍,吃饭,睡觉。

  命运多舛,人力抗不过苍天,我已经尽力,唯有祈祷他的父母在天之灵保全他一生多福多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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