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时两命

　　5月7日，建校庆典倒计时前一天，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展开，所有人使出浑身智慧和力气，发誓要将庆典办得有声有色，甚至要办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以便提前庆祝快要到来的千禧之年。

　　许攸早早就向庆典筹备委员会表示没有艺术天分，他被分配的任务主要是带领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干体力活。现在，学校操场、教学区、办公区、宿舍区以及其他各个角落都已打扫干净，到处焕然一新，香樟树抽出来的嫩叶和新增加的花盆草盆把庆典场址点缀的色彩斑斓、生机勃勃。

　　晚上8点，最后一轮节目彩排刚刚结束，演员和后台工作人员集体涌向食堂吃宵夜。庆典筹备工作当然不能放在白天，不能占用正常的教学时间。筹备期间，统一由食堂免费提供宵夜。这顿吃食可不简单，除了米饭，粥，蔬菜外，还能吃到大块大块的肥肉和即使掺了很多青辣椒但依然可以找见不少的鸡肉鸭肉。我们知道，九十年代，在偏远的贫困山区，能一年四季经常吃到肉的人家不多。面对这样的大牙祭，老师和学生们都抢疯了，他们希望每天都可以搞庆典。至于教书上学，去他妈的，谁还理会。

　　许攸没有去食堂。不是他不馋那些饭菜，他兜里的钱也不多，每天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夜彻底黑下来。

　　许攸走出宿舍，靠在楼道栏杆上，食堂那边悄没声息，确信人已经走完，于是锁好门，悄悄摸进教学楼办公室。没有月亮，学校仅有的两盏路灯一盏架在大门口，一盏架在食堂。办公区楼道伸手不见五指，许攸凭记忆摸到教导主任吴长安办公室的门口，开锁进去。

　　现在，许攸戴着手套，蒙着口鼻，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朔料袋，又从朔料袋里面拿出几圈宣纸，放在吴长安的办公桌上铺开。这之前，他已经将桌子上原有的宣纸拿走了。

　　许攸换上的不是普通宣纸，上面涂了薄薄一层剧毒化学品，该品接触皮肤的伤口或吸入微量粉末，即可使人中毒身亡。吴长安的两个习惯，让该品成为他的催命符。一个是他每天早晨上班前，会在办公桌上铺纸提笔，写上一段毛笔字；另一个更加致命，每次在换纸时，他会用手在舌头上沾一点口水。

　　写吧，多写一点，但明天将是你最后一次展现你的书法。并且，你将会在一千多双眼睛的见证下，倒在主席台上死去。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死因，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尸检。那就尸检吧。又能如何？中毒？谁知道这该死的毒物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想到这些，许攸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激动和快感，当然，他也很紧张。

　　许攸做好一切，准备摸出办公室，这时听觉告诉他，一串脚步声停在了办公室门口，同时，门被缓缓推开，朦朦胧胧出现一个身影。室内比室外黑。在明处看不清暗处的东西，在暗处却容易看清明处的东西，这是常识。

　　许攸屏住呼吸，懊恼自己竟然粗心到没有将门完全锁起来，他在脑内迅速回顾一次刚刚全部过程的所有动作，确定没有发出较大的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声音。他相信自己掌握的知识，断定门口那人没有看见他的存在。他并不担心对方会打出灯光在办公室内寻找一圈，如果他这样做，起码证明他是门卫李闯或者学校的老师或其他人员，但果真是这些人物中某个人的话，他应该一直打着手电筒或提着煤油灯。所以这样看来，对方也是不速之客。

　　果然，那个影子稍作停顿后，将门拉回去锁好，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从近至远消失不可听见。

　　谁？做什么？黑灯瞎火，偷偷摸摸悄无声息。贼？没见他提着或扛着什么东西，学校没什么可偷的。桌椅课本粉笔一大堆，不值钱。那？许攸来不及细想那么多，先离开这里再说。

　　许攸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附耳凝神听了约一分钟，确定门外无人后，才小心翼翼打开门。他探出脑袋细细扫视左右，天当然依旧那么黢黑，但眼睛已经习惯这个环境，可见建筑物模糊的棱角。

　　他走了？还是躲在某个角落，正等着我现身好逮个正着？但，如果他是门卫或老师，刚才发觉了我的踪迹，应该立即亮灯闯进去，那样才能人赃并获，他没有进去就证明他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或者，如果他是贼子，刚才发觉了我的踪迹，他要么把我也当成了贼子，要么认为我是蹲点逮他的门卫或老师。贼子与贼子之间，互相点穿后大闹一场吵醒正在熟睡中的人们？没有这个必要，这也是愚蠢的。把我当作门卫或老师？他显然没有慌乱的迹象，更加没有跑，而是很镇定的小心将门锁好。所以结论是：如果他是门卫或老师，他便没有发现我；如果他是贼子，要么没有发现我，要么发现了却把我也当成同他一样身份的贼子。所以，他不可能躲在某个角落等着我出现。小心行事吧，许攸几乎匍匐着从办公区潜到楼底，这期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5月8日,早上8点半。阳光终于刺破层层阴云，将耀眼的形态展现在江南大地上。远处山坡上枯燥裸露的土地，经雨水和阳光的滋润，不知何时泛出一层淡淡的新绿，是野草们挤破脑袋撞出泥土将年轻的身姿炫耀在广阔的天地里。桃树、梨树、杏树都争相将花儿怒放，那些花儿在嫩叶的衬托下，狂妄得毫不犹豫、毫不掩饰。你看，不少已经将精力耗尽，正随着春天里微弱的暖风盘旋而下，落在泥土里，落在行人们的脚底下。被揉破、被踩碎，然后一律变成了泥土的样子。在暖处躲避寒冷的燕子回来了，正低低的掠过水田和菜地，然后停在电线上，落在屋檐下……

　　整个南方的世界，整个天地里，都是一番春天的气息了。

　　现在，关公镇中学老师和孩子们正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主要工作已经做完，庆典开幕式会场布置得虽说不上高端大气，学校没有多余的钱折腾在这些地方，但干净整洁总算拿得出手。主席台用一整排办公桌拼起来，上面罩着红色的绒布，这个在领导发表完重要指示后就撤走，腾出空地表演节目；底下操场上也是一排用办公桌拼起来的盖着绒布的领导坐席，等他们讲完话以后再移步坐下看节目；领导坐席后面是一片整齐的凳子。没有被安排工作的学生和老师已经早早坐下来。几个漂亮的女老师身着礼服，站在大门口迎接主要领导。尉迟丽是其中一员，而且是领队。礼服开口在膝盖以上，暖风吹动，露出一排雪白的大腿。学校主要领导穿得干干净净，分作两排立在大门前面，他们要第一时间迎接领导们伸出来的肥厚的大手。

　　8点50分。副校长耿得分踩着自行车从校门外的缓坡上拼命冲上来，边蹬边喊：“来了！来了！”他把自行车摔在围墙边，迅速挤进迎接队伍中。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直接用衣袖擦了。迎接队伍立即停止交头接耳，挺直腰杆肃立着一动不动。

　　打头是辆灰白色的捷达轿车，中间一辆富康，后面紧跟一辆面包车。车队在学校大门口停住。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首先从富康车上下来，奔到捷达旁边，殷勤的打开车门。市教育局副局长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先后下车。两人都梳着大背头，涂了发蜡，乌光闪闪。从面包车上下来的是县教育局和镇里的其他领导同志。

　　市县领导与校领导握过手之后，在礼仪引导下，向主席台走去。一千多名师生齐刷刷轰然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立时响起雷鸣般表示热烈欢迎的掌声，并在一名男老师的带领下，齐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喊声整齐高亢、振聋发聩，一直把环绕学校围墙而生的香樟树震得枝条摆动、绿叶乱颤。

　　领导们从师生方阵中穿插而过，硕大的脑袋上下缓缓点动，并挥手示意，双方差点就要喊出：“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领导更辛苦！”之类的话。当然，这不是搞阅兵仪式，所以终究没有喊出来，之前的彩排也没有作如此的准备。

　　欢呼声一直等领导们在主席台坐定后，才在校长的示意下停住。现在，我们一起来看看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最中间位置是市教育局副局长，他的左边是副县长，右边是县教育局局长，再左是镇党委书记，再右是镇长，往后按照左右左右的规矩落座校长、副校长等人。教导主任吴长安坐在右边的末座。

　　许攸坐在教师方阵中，正对着吴长安，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看到，吴长安坐下来之后，用手握拳贴在鼻子上断断续续咳嗽了好几次，脸上不时闪现出痛苦的表情。下的毒起作用了。

　　一系列欢迎仪式结束后，建校庆典开幕式在9点20分开始，比计划延迟了20分钟。校长周方生主持开幕式。他用拇指和食指在话筒上一弹，听到从音响上传出砰的一声后，朗声说：“安静，现在，请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们莅临学校检查指导。”台下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约摸十秒钟后，他用双手往下按的姿势示意掌声停住，又说：“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今天莅临庆典开幕式指导工作的领导们，他们是……”一个一个逐次介绍，领导一个一个依次站起来挥手致意，台下一次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介绍完领导嘉宾后，周方生又说了一些欢迎和感谢的话。紧接着副校长代表学校作工作汇报，后面是县教育局局长、副县长、市教育局副局长依次做重要指示。最后，副县长张超然大声宣布：“关公镇中学建校四十周年庆典活动现在开始。”

　　台上台下再次响起震天价掌声。按照计划，庆典开始后，领导们移步至台下的坐席观看节目表演。市教育局副局长和副县长已经站起来，掌声还在继续。

　　就在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主席台突然传出一声杀猪般哀嚎。台下的掌声立即停止，几秒钟短暂的安静后，哄然一声一片混乱，人群如潮水般向后方涌挤出去，不少学生和老师被踩倒，发出哭喊。台上断断续续的掌声在继续几秒后停下来，领导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集体懵住。

　　许攸分明看见，就在两个主要领导起身欲离座时，从主席台后上方急速射出一块圆形碟片，斜斜切入校长周方生的脖颈。因力度强大，碟片未在周方生脖子上停留就径直朝台下射去，啵一声插在第一排领导坐席上。周方生的神经末梢还没来得及将切口的信息传入大脑，他尚未感觉到疼痛。从脖子上急速喷出的一股血柱，全部溅在邻座副校长脸上。这时，周方生才惨叫一声，下意识的用右手紧紧捂住伤口，但无济于事，不到5秒钟，噗通栽倒在主席台上。

　　主席台的人吓得四散逃跑，只有那个被鲜血溅得满身的副校长还呆坐在椅子上，他完全被吓傻了。

　　许攸还没有动手，他动手的对象不是周方生。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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