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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怪病


  十七岁时,林晚萌生了外出闯荡的想法,但这仅仅是个想法,并没有实现的机会。这些年跟着林仕杰东奔西走,不断有新鲜事可见,生活虽然平淡,却并不枯燥乏味。有些时候,看着没事就去骚扰楚江流找点事,偶尔还能挨顿揍的养父,林晚甚至觉得这就是一辈子了,说不出什么不好,只是心里总有些怅惘。

  “所以这就是你学你爹每天来烦我的理由?”楚江流以平常那种蔑视的目光扫了林晚一眼,再没有其他表情。

  “我是认真的好嘛,这样过一辈子倒没什么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不甘心啊。”林晚今天并没有打趣楚江流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一边说话,一边趴在栏杆上,用手托着脑袋,叹了口气:“楚将军,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林晚歪起头瞅着楚江流,然而还是无法在男人脸上找到任何表情。

  “我没工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只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又是如何落到此番境地的。”

  “然后呢?”

  “然后报仇雪恨。”

  “那再然后呢?”

  “……离你们越远越好。”

  “哎呀,楚将军,别这么无情嘛!跟我们在一起不是挺开心的吗?我可舍不得你呀!”

  楚江流知道林晚这是又要开始插科打诨了,便冷冷答道:“我当初同意被那厮收作寄生灵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答应帮我找回身世。不然你以为我会甘受你这小子驱使?一旦我恢复记忆,立刻和你们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楚江流对这对喜欢耍无赖的父子一向没好话,父子两个也从不往心里去。好听来说,豁达乐观,难听点讲,臭不要脸。但是这次,林晚很认真地听到心里去了:“所以,那之后将军不会再记得我们了,是吗?”林晚以一种楚江流从没见过的、并不属于一个少年的忧郁神情望着他,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

  奇怪的是,楚江流见林晚这副模样,竟然闪过一丝恻隐之心。真的不会再记得他们了吗?这父子每天嘴巴贱兮兮的,没个正经,尤其林仕杰那无赖。不过林晚也没好到哪去,甚至还更糟: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随心所愿控制自己,一直保护他确实让楚江流头疼不已。楚江流想不出任何一条说服自己记挂他们的理由,而且他也由衷地认为,自己是一心想脱离林晚,绝不可能还对他们父子有什么牵挂。可是楚江流也想不出,为什么见到林晚沉默着看向远方的神情,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林晚,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应该知道……”

  “阿爹说过,你离开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不过到那时,我的性命对楚将军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对吗?不……我的性命对将军来说,从来都不重要对吗?”林晚这次没有回头去看楚江流,而是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柳树林,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却没有在期盼着答案。

  “你的性命与我何干?不过依我看,你爹不会轻易让你去死的,他会想出法子解决的。”

  “阿爹是对我不错,不过也只是把我当成他那个亲生儿子,林乡晨的替身吧。楚将军你,对我又抱有怎样的看法呢?不得不背负的弱小的累赘?啊,请不要误会,现在的一切我都很知足,我也很喜欢你们。只是我终究不是林乡晨,也不是林晚。我长这么大,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楚将军,若是你和爹爹都不在了,我在这世上,便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我不是你可以依靠的那类人。”楚江流话音未落便消失了,只留下林晚一个人继续对着昏暗的树林发呆。

  那天林晚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甚至可能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羁绊作祟。林仕杰最近一直怪怪的,林晚心中便现出一阵阵的不安。虽然他一直被人叫“医怪”——而林晚仍然觉得这称呼未免太客气了些,但是最近,林仕杰举止越发诡异起来了。诡异到什么地步呢?首先,林仕杰竟然开始天天穿着那件竹纹大氅了。林晚第一次见他这样,着实吓了一大跳,可也没敢多问,干脆假装没看到。

  在那之后,林仕杰开始经常性地闭门不出,不到父子俩即将饿死的境地,他绝不肯出去挣钱。和往常无二的只有:天天在房间里喊饿,催林晚做饭,只要见到楚江流就上去调侃两句。因此林晚不断尝试自我开解:养父大体还是没变的,虽然最近不知道作什么妖,但兴许就这一阵,过了就好了,并没什么大碍。

  可是到后来,林仕杰越发变本加厉,竟然真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去了。以至于后来,林晚只得硬着头皮替他出诊去。一时间,江湖上又盛传医怪与某位佳人养了个私生子的风流韵事,有人说是张家的小姐,有人说是周家俊俏的小寡妇,并且声称亲眼得见二人嬉笑打闹,好不亲热。谣言越传越邪乎,情节也越来越丰满,有时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叫林晚听了都耳根发红。

  林晚一开始还很气恼地跟人辩解,但是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于是渐渐就麻木了。林晚发现,人们大多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你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反倒使对方更有了添油加醋的瘾头。还不如沉默,倒是有可能让人觉得无趣,久而久之便不再传这谣言了。只是到这时,林晚虽然察觉到林仕杰行为十分异常,却还是满心期望一切只是自己多虑了。直到林仕杰真的倒下了——就在那间林晚度过了整个童年的屋子里,林晚没由来地不住地打着寒颤。

  最初只是偶染风寒罢了。

  但是如林仕杰这般活得特别精致且行医多年的人,向来是不允许自己染上任何小病的。虽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可林仕杰就是这么怪,在从前,即使染了风寒都要自己懊恼好一会儿,还说什么不长眼的病竟敢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林晚每次听了这话都觉得自己好像长了辈分,因此还高兴过好一阵子。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就会被林仕杰一个劲儿地使唤,煮粥煎药端茶递水之类,反正一切能做的活林晚统统要做一遍,林晚都不知道林仕杰到底是在跟病怄气还是在跟他怄气。总之林仕杰每次身体微恙,林晚就算是倒了霉,林仕杰痊愈了就开始满世界去浪,而林晚每次被折腾的倒才像是个真正大病初愈的。之后林仕杰每打个喷嚏,林晚都要抖一下,在心里默默祈祷这货千万可别病了。

  但这一次,林仕杰根本就是故意在折腾自己,一心奔着生病去的。而且他竟然还拒绝喝药,拒绝任何人的医治。就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被允许进去探望。林晚只好每天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林仕杰门口,敲门,然后走开。林仕杰吃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了,林晚也一天比一天害怕,便叫楚江流去看他。楚江流并没管林仕杰不准探望的禁令,直接推门而入,发现林仕杰衣冠整齐地躺在床上,梳洗的干净利落,只是形容憔悴的多了。林仕杰听到楚江流进来了,却并不感到奇怪。

  “哟,真难得啊,今天刮的什么风把楚将军吹过来啦?”

  “林仕杰,你在发什么疯?”

  “嘿嘿,我哪里疯啦!我最近天天都能看见小竹,她说她早就原谅我啦,还说她一直在等我呢。佳人有约,不好意思,我可要先走一步咯!”

  “林仕杰!”

  “知道啦,我答应过你帮的嘛。可是我现在赶时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就让小晚替我吧!那小子悟性不错,这些年你也没少帮他偷我那些医书吧。告诉小晚,我走以后,一切遗物全留给他,只要他把我骨灰带回去跟小竹埋在一块儿。这点事你们能做得到吧?”

  “你竟让他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回泠州?呵,到底不是亲生的。”

  “哎,你这么说就有点刻薄了嘛,小晚本来就不是我儿子,从我把他捡回来,已养了这许多年,我哪里对不起他了?再说,他跟你在一块,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楚江流,你这个人虽然嘴巴不好,但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啊。”

  “你竟好意思说别人嘴巴不好?”

  “嘿嘿,我留了封信给小晚,是写给云梦泽的苗家家主,苗殊的。我早些年救过他家那大小姐,而且分文未取。苗殊说过,以后无论我有什么事,只要开口,他必会应承。你护着小晚先回泠州城我那祖宅去,将我骨灰安置好了,再去投奔苗家。有你在,他家人必不敢欺负我那小子的。苗家是云梦泽三大家族之一,势力遍布整个黎国之南,连平南侯也要对其礼让三分,他们出手,定能将你的身世查个水落石出。”

  “分文未取?你何时有这等好心?既然你早就知道苗家可以帮忙,又为何现在才说出来?”

  “哈哈,你我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自然知道结交朋友的好处。这个苗殊是苗家的首领,能跟他交上朋友,可比跟一百个常人做朋友的好处多的多了。那黄白之物,无论我要多少,他家都出得起,偏偏要他帮忙最是不易,我怎会做亏本的生意呢?至于为何一直瞒着你,嘿嘿,虽然不是亲生的,到底也算父子一场,我总不能在林晚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交出去吧。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去求苗家,当初留这一手也只是防备着万一,没想到有一天真能用得上。虽说有你在没人敢欺负他,可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不是好过的……”

  “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只是你若真心想死,何苦拖这么久?”直到此时,楚江流还并不真正相信林仕杰所说的那些话,他只当是林仕杰在胡言乱语,又变着法地捉弄自己和林晚而已。说不定过几天林仕杰自己又好了,接着就会用后半生来嘲笑被自己捉弄了的两人。

  “快了快了,过不了几天就是小晚的生日了……”也许是刚才说的话太多,林仕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楚江流心中一凛,知道林仕杰方才那些话多半没在开玩笑。

  “林仕杰,我离开林晚是迟早的事,你难道不清楚?而我一旦脱离他的躯壳,那时他是一定会死的,难道你也不在乎吗?”

  “我说过,我这小子悟性高的很,他会想到办法的。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么,哪管得了那许多……”林仕杰竟然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楚江流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叫醒他,径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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