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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误打误撞


  云起一愣,从围墙和屋檐的阴影处,翻下一人,双手微作翼状,脚尖一点,安稳地落下青叔和云起的面前。

  云起定定地望着来人,此人脸上满是灰土和脏污,年纪约二十五六,身形精瘦,个子跟自己一般高,举手抬足中都充满着灵动和惊人的爆发力,好似一只灵猴,目光却一点都不狡黠,而有一种莫名的镇定与真诚。身上的衣衫四处是破洞划痕,看来在这之前经历过不止一场的战斗。

  只见他两手抱拳,道:“冒昧相随,实属无奈,还请先生与公子见谅!”说完便向青叔和云起躬身一揖。

  青叔没有说话,依旧直直地盯着他,这么敷衍的答案怎么可能令他满意。

  “额......在下谢宗,汉中人,今日城内外搜捕的逃犯便是我,跟随二位,实是权宜之计,并无伤害之意。还请二位见谅!”

  “既是逃犯,无故牵连我等,又怎能说毫无伤害之意。”青叔不动声色。

  “事起突然,未得思虑周全,先生勿怪。”此人再次一揖及地,形貌甚恭。

  却说此人既能劳动城外靖安司和城内司闻曹全力搜捕而无果,必是能耐出众,又为何对青叔云起二人如此客气?

  本性教养如何暂且不谈,但就凭青叔一直明了其身形这一点,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此处乃是城内,只需一声喊叫,自己可就真是插翅难逃。

  “我二人既无大宗行李,又无马车躲藏。”青叔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依旧不相信的样子。

  “先生气度不凡,江湖经验老到,公子亦是器宇轩昂,马车什么的自是小事。”

  青叔哧地一声轻笑,道:“将军府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

  “啊!!!你...”自现身以来伪装得诚惶诚恐但实际上一直镇定的年轻人终于神色大变,一声惊呼出口,如临大敌!身形微动,似乎还有暴起伤人之意。

  云起急忙摆着手道:“朋友,别怕,我们要真想害你,一嗓子早喊出去了。”他熟悉青叔性情,若是要想拿他,早已出手。

  此人一顿,显然是在权衡,云起紧张地看着他,青叔依然淡定,眼皮都没抬一下。

  其实此人并非鲁莽,只是连日辛劳,刚才又被喝破身形,已是惊弓之鸟,而他自己的身份牵连实在太大,容不得丁点大意,便有些慌乱。

  被云起一言点破,年轻人明白眼前的这位高人确实暂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瞧破自己身形本是不凡,道出自己来历则已然是深不可测,自己误打误撞之下把脱身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说不定会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至于他有没有更深的谋划,自己先离了险境再说,出了蜀都,广阔天地间,我怕过谁!

  当然,如果他知晓青叔的真实身份,断然不会这么想了。

  一念既定,此人也是个洒脱之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笑着说道:“什么将军府元帅府的,在下一个小小逃犯困在这西蜀地界,如何能跟那远在天边的庞大大物扯上关系。先生如此高人,不仅武功高强,更是行善积德之人,必能救我于水火。在这之前,不知可否先济我于饥渴?”

  不等青叔和云起答话,便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发出啧啧的声响似在回味,朝青叔陪个笑、跟云起点点头,那笑容,无比真诚,无比欠抽。

  云起无声地张了张嘴,长见识了,这趟江湖没白来。

  青叔也没有生气,微笑着说道:“不急,慢慢喝,喝完茶,再回答我的问题,我确实不会报官,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说罢,轻轻一弹指,旁边的石凳被整个洞穿,而地面丝毫无损。

  年轻人挠了挠头,似乎有些困扰,倒满第二杯茶水的杯子就那么一直举着,行走江湖遇见个高手,不妙,遇见个老手,不好,碰到这老手中的高手,愁啊!

  青叔似笑非笑,“你可以先去洗个脸,洗个手,好好想想。”

  云起端来一盆水,拿来布巾,此人还真好好的洗了一洗,长得还不赖,眉清目秀的,一盆水洗得黑乎乎的,看得云起直皱眉。

  洗完了,跟云起道了个谢,坐下接着挠,终于,在挠掉了好些头发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口将茶水喝完,咕咚一声咽下去,问道:“那先生能否先告诉我您是怎么猜到的吗?”

  “不能,是我在问你。”

  “......您问吧。”

  “将军府哪位?”

  “谢崇。”

  “代号?”

  “山子。”

  “八骏啊,厉害人物。”

  “不敢。”

  “为何会被西蜀官府追杀?”

  “杀了个人。”

  “谁?”

  “兵部尚书蒋琰......手下的侍郎韩铮。”

  “你要杀了蒋琰,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跑路。不要故意大喘气吓人。”

  “刚被您吓了好几跳,气儿没捋顺。”

  西蜀兵部尚书蒋琰,号称“幼麟”,被誉为最有希望接班丞相的人,为人中正、大度、有韬略,丞相自己也对其青眼有加,若杀了他,整个西蜀怕是都要翻天,丞相肯定亲自出手。当然,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就被杀了。

  青叔接着问,“接下来如何打算?”

  “想跟着先生出城。”

  “是谁在外接应你?”

  “白义,在苍梧。”

  “好,你可以跟着我们走。”

  “前辈,我有点憋屈,可以骂一句不?”

  “你看着办。”

  “前辈真乃高人,谢崇佩服!”

  “算你不蠢,跟我徒弟聊聊吧,你们年轻人说得到一块去。”说罢,青叔起身,朝云起说道:“你憧憬的江湖侠客就在这儿,你们聊吧。晚上睡你俩挤挤。”转身进了屋子。

  云起有点发愣,刚这一连串的对话发生得太快,转折又有点太多,让他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不等他说话,谢崇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朝云起喊道:“兄弟,有吃的没有啊,这躲猫猫躲了一天一夜不单是渴,还有点饿啊。”

  云起下意识地说道:“有,我去拿。”一转身,把自己给逗笑了,至于么,他又不是青叔,现在还有求于自己呢,哎,到底还是江湖菜鸟,什么时候才能像青叔一样宠辱不惊啊,我也愁啊!

  故意晃晃悠悠去取了点干粮,递给谢崇,学着之前自己看见的那些江湖人士的做派,大咧咧地坐下,故作老练地凑过去问道:“朋友,你就这么把底细都告诉我们了,不怕我们转身告诉官府?”

  谢崇一把抓起干粮,给自己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指了指自己臌胀的嘴巴,示意云起稍等,嚼了半天,又猛喝了几口茶才给顺过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云起看着都觉得喉咙疼,谢崇朝刚才青叔弹指间造成的小洞努了努嘴,然后说道:“这武功,这见识,这份隐忍,要都能栽了跟头,我自认倒霉。”

  从等了半天才喝破其身形,到说出谢崇身份,再到这一手收放自如的功力,久经江湖的谢崇自然明白青叔的可怕,如果碰见云起这样的菜鸟,青叔可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问话哪会这么顺利。

  高手过招,就如那庙堂争锋,少有直来直去的威胁和咋呼,都是暗藏机锋的试探和应对,明面上看起来的和和气气,非是局中人不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刺激。

  云起只是阅历太少,谢崇略一提点,顿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由暗叹青叔火候拿捏之老到,以前教自己的那些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再往前凑了凑,向谢崇问道:“那朋友你到底什么身份啊?山子、白义什么的不是穆王八骏么?怎么成了你们的名号啊。”

  谢崇看了一眼云起,笑容古怪,“兄弟,还是个江湖雏儿吧,跟着令师出来历练来了?”

  云起略微有些尴尬,我都已经尽量在装了,给点面子么,真是,没辙,也只得点头承认。

  谢崇笑呵呵地道:“兄弟,我比你大这么多,按江湖规矩,怎么也该喊一声前辈吧?”说完又看了一眼屋里,忙道:“咱俩投缘,前辈太客套,叫声大哥总不算过分吧。”

  云起顿时有点黑线的感觉,心想,怎么碰见个比自己还要跳脱的,天理循环,真是报应,青叔,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想归想,为了好奇,还是捏着鼻子喊了一声大哥。

  “这就对了嘛,行走江湖,单靠身手怎么行,没有一张好嘴,喝什么美酒、吃什么美食、调戏什么美女,这都是大哥的经验之谈啊!”谢崇身手往云起肩上一拍,继续道:“至于八骏,你师父这么厉害,江湖上的事都没跟你提过?”

  云起道:“没有啊,青叔一般不跟我说这些。”

  谢崇笑道:“看来志不在此啊,呵呵。没事,大哥告诉你。你知道将军府么?”

  云起顿时点头,哟呵,上午刚听完,下午就派上用场了,朝闻道,夕可用啊,“知道啊,两府三教嘛,薛大将军,四大宗师。”

  谢崇微一颔首,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也很欠揍,慢悠悠地开口道:“将军府是咱大将军所建,主要是将军的幕僚和江湖势力,但大将军忙啊,哪有那么多时间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于是就由我们这些手下人帮忙办了。具体呢就是大总管和我们八骏了。”

  接着谢崇又向云起简单介绍了情况,反正这些明面上的情报那位先生都知道,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显得小气,何况还需要人家帮忙出城呢。

  北渊大将军薛征创建了将军府,平日里自己只负责军国大事和练功,日常事务都交由将军府大总管雁惊寒管理,下面有八个得力干将,由二人一起训练而成,各有所长,合称八骏,当初给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北渊朝堂可是掀起过一场大波澜的,许多人跳出来指责薛征有不臣之心,不过北渊皇帝却笑呵呵地表示无碍,对自己这个胞弟很是放心,说大将军已经跟他请示过的,江湖事,江湖了,这才平息下来。至于信不信,信几分,自个儿琢磨去吧,明面上已经定了性了。山子谢崇和刚才提到的白义都是其中的人,谢崇最擅长潜行和刺杀,所以此次被派到西蜀来执行任务,历尽艰险之后终于得手,不幸却在得手当场被偶然出现的“灵蛟”曹夜来碰到,漏了马脚,而被一路追杀,全城缉捕。

  西蜀在丞相这擎天一柱之下,也有众多才俊,世人皆比照丞相之雅号称之,如刚才所言的“幼麟”蒋琰,“灵蛟”曹夜来等。要说山子这也是背,以他的能耐,哪怕遇上最天才的那头“雏凤”或者算无遗策的“绣虎”,想要脱个身还是不难的,偏偏这个曹夜来就是西蜀最能对上他的人,他会的曹夜来都会,他不会的估计曹夜来也不大会,要不二人也不会老被好事者拉在一起比较了。自己此番来了对方老巢,吃点亏正常,要真能全身而退,看不给那姓曹的气个半死!哈哈!

  不过到现在谢崇也没想明白,青叔凭什么猜到自己是将军府的人的,要知道八骏除了大将军和雁总管以及彼此知晓长相身份之外,几乎不在外人面前以八骏身份显露。在北渊,这份未知的威慑也帮将军府得到过许多好处。

  “飞雁功的独门身法,当世传承已经只有将军府还有了。虽有很大的改良,底子还是一样,认识的却也不多了。”房间内,青叔伫立在桌旁,感叹道,手中摩挲着一个钱币,很是老旧,依稀可见钱币的边上盘着一条龙,几乎首尾相接。

  衡阳雁家,现今说起,风头正劲的江湖少年们几乎从未耳闻,但放在数十年前,那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家族,独门轻功飞雁功名震江湖,奈何被十八年前的那场大变故牵连,惨遭灭族,旁枝亲戚等俱遭屠戮,被人从这个世间强力抹去。当时一个庶子雁随云正在老仆的陪同下于幽燕之地游学,有故人不忍雁家最后一丝香火断绝,赶在追捕抵达之前秘密告知此人,雁随云与老仆随即果断调头逃往北渊,不知所踪。

  八年后,将军府开府,将军府一人之下的大总管,名叫雁惊寒。

  “衡阳雁去无留意”的雁。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惊与寒。

  青叔想起了一个故事,南方十万大山之中有个死亡谷,内有猛兽长虫机关奇毒无数,凶险无比,常有江湖高手进去历练,慢慢形成了一年一度的赏金猎人会,为期十天,由苗疆大酋长发布任务,完成任务安全出谷即算作胜利,历年来死在里面的好手不计其数,多数的成功者都是完成任务便等不及偷偷出谷,近十年中完成任务并在其中待满十天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西蜀“灵蛟”曹夜来,另一个便是当时始终待着面具的北渊将军府“山子”。

  云起听得谢崇的介绍,疑惑道:“那像我们这种看见你的面目又知道姓名和身份的,你怎么办?”

  看着云起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担心,谢崇是又好气又好笑,道:“还能咋办,凉拌!你当这个世上到处都是你师父那种老妖......”

  第三个字将出未出之际,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闭着嘴巴扭头心虚地看向房内,并无动静,长出一口气,恢复了欠揍的姿态。

  一系列的动作看得云起捧腹直乐。

  “有什么好笑的,行走江湖,该怂就得怂,令师这样的老前辈,哪能遍地都是,遇上了算我倒霉,也算我运气好,看造化吧。”谢崇叹了口气:“本少爷纵横江湖多年,头一次栽这么大个跟头。愁啊!”

  正惆怅间,谢崇突然一个翻身,窜入云起的房间,只一瞬间之后便听得院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小二喊道:“二位爷,给您送饭来了。”

  云起前去开门,一个小二伫立在门前,右手挽着一个食盒,还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碗碟酒壶,待云起开得门来,连忙点头谄笑,说道:“二位爷,晚饭的好酒好菜给您送来了,您看给摆在哪儿?”

  刚说完,青叔从正屋房间内走出,云起一指院中的小桌,便说道:“就这儿吧。”

  “好嘞,您稍候。”小二走入院中,先将茶水糕点收拾妥当,紧接着将四菜一汤一壶酒水逐一摆上,又添上两副碗筷,点头哈腰,笑道:“您二位请慢用。”

  青叔呵呵一笑,道:“辛苦小哥了,还得麻烦小哥另取一份碗筷过来,还有一位伙计下午刚到,正在厢房休息,忘了提前跟掌柜说一声。”

  “哦?好的好的,客官客气了,那小的立马去取,您请。”

  说罢,躬身退下。

  青叔皱着眉头,跟云起说道:“你先吃,我去一下你们房间。”

  云起一惊,“刚才那个小二有问题?”

  “一会再说,事情紧急。”

  说罢,青叔奔向云起房间,云起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没有青叔在身边,自己就像忽然之间少了依靠,手足无措。

  不等青叔出来,院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云起磨磨蹭蹭地往院门走去,不见开门,敲门声愈发急切,小二开口喊道:“客官,碗筷给您送来了......客官?......客官!?”

  云起一步三回头,终于挪到门边,青叔还未出来,但门外已经不能再等,鼓起勇气,一下子拉开院门。

  院门口,刚才的小二站在旁边,几个劲装军士手持兵刃,其中一个正抬着脚,似乎下一秒就要踹门而入。

  开了门,两边都愣住了,气氛中仿佛有一丝尴尬。

  云起率先反应过来,只能装傻道:“干啥?光天化日的,抢劫啊?”

  军士中走出一人,踢了踢抬脚军士的腿,让他放下,傲然道:“有线报,此处窝藏逃犯,本官司闻曹从事罗有德,带队搜捕。”说完不等云起答话,一把推开他,抬腿迈入院门。

  云起犹自喋喋不休,想为青叔争取些时间,“逃犯,什么逃犯,我们都是良民,你们凭什么说搜就搜。”

  罗从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厉色道:“此次逃犯犯下大罪,刺杀朝廷高官,尔等如若阻拦或包庇,误了大事,罪当同处!”

  云起脖子一梗,“说没有就没有,再大的罪跟我们有啥关系。”这是他刚从谢崇那儿学来的欠揍姿态。罗从事眼睛一眯,怎么突然有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正当此时,“吱”的一声,厢房的房门突然开了,青叔和一个四十来岁的黄脸汉子前后走出,只见这汉子面色蜡黄,身体萎靡,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时地捂着嘴咳嗽。

  青叔一脸诧异,望向云起,问道:“怎么回事?”云起朝那几个军士和小二努努嘴,然后说道:“这伙人说是什么曹的,污蔑我们窝藏逃犯。”

  耿直的罗从事再次盯着云起,正声道:“司闻曹!不是什么曹!有没有窝藏,你们说了不算,我们查了才知!你若再敢乱言,将尔等一并押入牢中!”

  青叔连忙走上去,一拱手,道:“徒儿无知,还请军爷恕罪。只是不知这逃犯之说从何讲起?”

  罗从事脸色稍缓,总算来了个讲套路的,他虽性子有些直楞,但脑子也不傻,对着小二一点头,于是小二走出道:“今日你二人自西门入城,入城后往张尚书府拜访一个管事,而后回来,均是两人,却在刚才发现桌面上有三个饮用后的茶盏,那么必然有人窝藏。”

  原来这个小二乃是司闻曹情报人员假扮,刚才在收拾茶具是发现了问题,这才引来搜捕。

  青叔听完,哈哈大笑,拍了拍旁边黄脸汉子的肩,拍得那汉子身子一个趔趄,响起一阵咳嗽,青叔赶紧扶住,然后道:“原来是这样,我想兴许是有些小误会。我们是做生意的,这是我的一个家仆,一直在成都帮我们采购货物,运往嘉州。此次我二人前来,本就是与他汇合,而后一起前往江州进货。他在下午时分便已经在此等候了,军爷若不信可叫此间掌柜前来询问。”

  说罢青叔一声叹息,又道:“不曾想我这仆人前些日子,染了痨病,身边又无人照料,所以今天到后一直便在厢房中休息,故而这位小二哥不曾见得,要不也不会劳烦军爷这一趟。”说完,这汉子又是一阵咳嗽,断续到:“小的...无...能,给主人...添麻...烦...了。”

  一听染了痨病,一群军士顿时捂着鼻子有点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领头军士看着那黄脸汉子,说道:“你!抬起头来。”而后展开一张通缉令上的图像对比着看了看,锐利的目光盯在汉子脸上,一个老实巴交的仆人汉子哪儿见过这阵仗,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得不停咳嗽。

  图像必然是不同的,罗有德心知这趟是走错了,满怀希望自己能立个头功,结果又是一场空,不由得看了眼旁边这个假扮小二的手下,说道:“进屋搜一搜!”

  假小二自知看走了眼,忙不迭的跑去屋里,寄希望能挖出点什么,一阵折腾,还是无功而返,一群人只得悻悻然地走了。

  临走时,罗有德看着云起,叹了口气,一拧脖子一抱拳,不情愿地道:“多有打扰,见谅!”说完扭头就走,心里道,丞相订的这是个什么狗屁规矩,没抓着还得给人赔钱赔物赔不是,脸都丢干净了。

  看得云起一愣一愣的,见此情景,青叔却长叹了一口气。

  出得客栈,其中一个军士道:“贾老四,你这盯梢没盯准啊,就你这眼光,还说去帮头儿看看咱未来嫂子的样貌啊!”

  说罢,大家一阵哄笑,假小二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罗有德心里却是在想着别的,这些年来咱们大蜀的将士不再像以前或者别国的军士那么不招老百姓待见,偶尔还能被人真心实意地请着喝点小酒,不为手里的刀枪,单纯就是亲近和感谢,这可就难得了,几个老军头都说自己赶上了好时候。这不巷头的李员外就有意把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自己呢,之前还说叫这贾老四趁外出踏青的时候帮忙去瞅瞅长啥样来着。想到这儿,心里那点郁闷也没了,招呼着手下们,打起精神,今晚势要将逃犯捉拿归案!

  等一众军士离开,云起长出一口气,然后跑去围着这个黄脸汉子转了几圈,还想伸手去捏捏脸的时候,被一把拍开,同时这汉子还不忘继续咳嗽着。不用想这就是谢崇,只是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青叔怎么将他弄成了这样。

  青叔也看了看,道:“时间太短,其实还有些没弄好,一会再帮你处理妥帖,先吃饭,这些天你就戴着这张“形胜”的面皮,当可无碍。”

  原来青叔愿意留下他的底气在这儿,现在面皮这个东西很难见了,分为形胜、神似、无瑕三个档次,自从高丽圣手金无真逝世之后,连基本的形胜面皮都再没人能做得出来了,据说当年金无真可是做出过一张神似的面皮,带上之后饶是至亲之人亦是很难单从面容上分辨出来。

  三人一起坐在桌前,不等云起开口,青叔说道:“知道你要问什么,不知能否劳驾谢小兄弟试着帮我这徒儿解一下惑?”

  谢崇思考了一下,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云起道:“在这个假店小二进来之前,我先藏了起来,小二进来之后是从茶杯的疏漏当中产生了怀疑,而先生应该是从小二的举止或者也是茶杯当中发现了问题,于是预见危机,便反客为主,主动坦言此间有三人,又抛出取碗筷这么一个真小二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为自己赢得时间,赶在这个时间之前为我易容,穿上云兄弟的衣衫。此面皮如今世所罕有,先生与我萍水相逢,此等高义,谢崇铭记于心。”说罢,起身向青叔躬身一拜,青叔受其半礼,在其半拜之时便将其扶起,不尽全礼。

  谢崇坐定,皱着眉头道:“但这些之上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何他们会盯上先生与小兄弟二人?不可能全城都是这个力度,蜀都的兵力也不够,何况还有各种事务要处理。”

  青叔并未答话,看向云起,意思很明确,这问题你来试着思考一下,江湖经验可不是光听就能听出来。

  云起正要张口乱猜,被青叔一瞪,老老实实地细想梳理这一天的经过,大大小小,到茶铺,听刘老头“说书”,见徐副使,遇查房,再遇冲突,进城,尚书府,客栈,突然一惊,想起一件事,看着青叔道:“玉佩?”

  青叔微微点头,见他没有立马拿出来,眼露赞赏,开口道:“拿着那样东西,官府必然是要盯着的。福祸相依,这是颠不破的真理,有的东西虽是福缘,但手不硬的拿着反而烫手。拿出来吧,也请谢小兄弟帮你掌掌眼。”

  云起从怀中掏出那个刘老头赠送的玉佩递给谢崇。谢崇起初还有些不明就里,什么玉佩还值得官府盯着,拿着玉佩之后立马就明白了,还用手搓了搓,翻转着看了又看,而后一脸震惊,“这!?货真价实的镇江陆家四海太平令,还是很高品阶的那种。你们这是从哪里拿到的?”

  青叔听得也是有些诧异,本以为刘老头给出的只是普通的太平令,便从谢崇手中接过,一样搓了搓,翻转着看。

  谢崇又开口道:“一般来说,除非为陆家立下十分重要的大功,这样的元老堂太平令是不会发下来的,持此令牌可以请求陆家为其做一件对等的事,只要与法理不冲突皆可。令牌的材质非常特殊,当温度稍高,可以看见里面的玉质似隐隐如流水一般,实是妙不可言。”

  青叔点头道:“谢小兄弟说得不错,确是陆家元老堂的高阶太平令,看来这个刘老头的身份很高。”云起接着把中午在茶馆发生的冲突大概跟谢崇讲了一下,谢崇思考了一会,问青叔道:“不知先生可曾听过刘伯达?”

  青叔故作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人就是他?”

  谢崇肯定地点点头,“多半如此,据说当年那场大动乱之后,号称身上袖、杯中酒双绝的刘伯达便消失无踪,江湖上再无博带大袖的风流饮士,按刚才云小兄弟的形容很像是他。只是没想到这位前辈不再喝酒却喝起了茶。”

  “多半是成了陆家的供奉,按他的本事,不是首席也是前三,怪不得能送出这块玉佩。”青叔略带叹息,把玉佩递还给云起,嘱咐他好好收着,切不可遗失了。云起点头称是。

  三人就这么边聊边吃,很快杯盘狼藉,也是华灯初上之时了。唤来小二收拾下去,这次当然是真的店小二。

  回了房间,青叔先来帮谢崇弄好了那张形胜面皮,然后吩咐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咱们还有事情要办。”说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起和谢崇两人年纪相差不算太大,性情更是相投,有说有笑地聊着,谢崇跟云起讲着他那些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江湖往事,云起没什么聊的,就在旁边听得兴高采烈,眼睛里异彩连连。说了许久,也给谢崇说得口干舌燥的,灌了一大杯茶水,口中说着累死爷了,直挺挺地朝后向床上倒去。

  听了谢崇的故事,云起想着,或许之前青叔的生活也是这样?甚至还要精彩得多。突然记起不知哪朝一个大文豪写的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以前居然觉得青叔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孓然一身,平凡、孤寂甚至于,好像还有点落拓,想想,心里却说不上幼稚还是伤感。

  云起不知道,即使在多年前那个大争之世,有一个人,亦曾是漫天的群星中最闪亮的几颗之一,一剑,抚平天下不平,白衣,独揽江湖风流。

  灯光明灭跳动,青叔手拿着一本名册,细细地看着。名册上写满了一个一个的名字,好多名字都已经被画上了一个细细的叉。他一个一个的读着,没有跳过任何一位,虽然注定没法全部背下,但这是对他们最深切的尊重与怀念。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牺牲,而有的名字连印象都已经很模糊了。“朱达”,似乎是当年负责护卫的一个小毛孩,有一个大大的鼻子,死在一次救人的行动中;“刘春草”,是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来着,后面为了救出一个沦落街头的族人,以身换之,被皇城司乱刀砍死;读到了“靳忠”,读到了“许大木”,哦,这是许驼子,读着读着,一个个名字化成了一段段故事,读到哽咽,读到抽泣,渐渐泪流满面。

  云起躺在床上,想着想着,转头看去,紧绷多日的谢崇已然睡着,青叔房内,一盏灯火明亮,记起早上的茶点,想起刘老头一行,想着青叔曾经的光芒,看着谢崇的睡姿,云起开心地笑了起来,映着窗外气死风灯里的烛光,一觉醒来,便是那草长莺飞,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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