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苏父为志出乡关
这天下午，苏归晴独自去镇上找艾蓝天，她走进回收站大院，眼前蹲着个头发乌黑茂密，宽肩窄腰的青年。
他兴许是干活发热，还是气温微凉的暮春就只穿了件白色短袖，手里拿着扳手正忙着从废品里敲出有用的铜铁等物。
她轻敲玄黑的铁门，叫他的名字：“艾蓝天！”
在整理废品的艾蓝天惊喜地转头，只见青年白嫩的脸庞俊美异常，清浅的眉宇下长了对细长的桃花眼，配上他那白净面皮，显出几分阴柔美。
当那多情的桃花眼看到站在身后的人是苏归晴时，他快速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站起来热情招呼:“晴晴你来了呀，渴吗？走里面去喝水。”
不怪艾蓝天这么热情，实在是他初中毕业后大半年后再见到苏归晴时，只觉这个老同学越来越漂亮不说，最明显的是气质有了很大改变。
如果说上初中时的她像一朵纯真娇花，那么这几年苏归晴给他的印象就如寒冬里的腊梅，丝毫不畏惧凛冽的北风，干净利落也娇艳如初。艾蓝天被她那种充满生机的坚韧气质深深吸引。此时热情洋溢，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恨不得把心都送给她。
“咳，艾蓝天你别忙乎了。”苏归晴忙打断他，“我和你商量个事……”
她向他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让他明天放机灵一点，好让弟弟妹妹他们相信父亲只是外出挣钱，不是因为什么乡村艳事。
艾蓝天摸不着头脑问：“那叔叔到底是为了什么外出呢？”
苏归晴回想父亲离家那一天的特殊日子，她一早就在堂屋侯着，日上三竿才起床的父亲打着呵欠从里屋出来。
看他拿了牙具跨出屋子，连忙跟上去。父亲苏伯明在她“监视”的如炬目光下，竟面不改色拿着已没剩多少刷毛的牙刷，讲究地刷完牙。
甚至迎着她冷淡的眼神问：“晴晴你守着爸爸做什么？”
“心理素质挺好。”苏归晴腹诽。
犹存一丝亲情，她试探道：“爸爸今天好像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啥喜事，爸爸一向爱干净，别说刷个牙，待会还要穿新衣裳去赶集呢。”苏伯明镇定自若，说完甚至亲昵地要去捏女儿白皙细腻的脸蛋。
她后退一步躲开。
父亲尴尬地摸了摸油鼻子，洗漱一番，回里屋从头到尾把他最好的衣服鞋裤穿在身上，自觉身高八尺有余，形貌昳丽。
苏归晴冷眉冷眼瞥看打扮一新的父亲，而坐在土灶面前做饭的母亲仍穿着补了又补的破旧围裙笼罩半身，终年如此。
父亲招手问她：“晴晴你看爸爸好不好看？是不是比书里的城北徐公还要俊美不凡？”
她说不出“君美甚”这样的彩虹屁，高冷地扭头不看他。
母亲林悦见惯不怪地对父亲说：“一大把年纪还臭美，不怕人笑话，你穿这么整齐是要去赶集么?”
她转头控制火候，吩咐：“你吃了饭要去的话把米缸里的鸡蛋拿去卖，记得买包盐回来。”
“嗯，要去。”苏伯明说。
“如果能让我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的话，我可能会更加威仪万千。”苏伯明日常感叹。
苏归晴冷笑：“爸爸你赶集穿这么好的衣服，不怕闪着腰？”
“晴晴怎么和爸爸说话的。”林悦不管丈夫的怀才不遇，教训了女儿一句，催促他快去把鸡蛋小心放进篮子里，以便赶早集卖个好价钱。
苏伯明蹲着用篮子装鸡蛋时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可不是光去赶集，总觉人生没几年活头了，镇上也没什么新鲜逛处，是时候去远方追寻自己的理想喽。”
他举着一枚光滑圆润的鸡蛋继续嘀咕：“嘿嘿，盐是买不回来了，不过多几枚鸡蛋当作路途中的营养品也无妨。嗯……晴晴倒不用补什么身体，那就给方方他们兄妹留两个吧。”
“爸爸你在说什么？”苏归晴冷不丁在他后面开口。
苏伯明吓了一跳，“晴晴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坏爸爸了。”
他问：“方方他们还没起床吗？”
“玩去了。”她冷漠转身。
估计父亲是担心要远走的计划有变，只见他对着堂屋神龛里的灶神拜了三拜，谎称没胃口吃早饭，提着鸡蛋篮子跨出屋去。
“早点回来，中午还等着盐下锅。”母亲撵到门口说。
苏归晴不声不响远远跟在父亲后面。
苏伯明提着篮子快步走到村口，老远就看见儿子带着小女儿在村口那片泡桐树下捡泡桐花。
他们梧桐村如其名，村里面很多地方都有梧桐树，犹以村口那片最为高大繁茂。此时正是花期，煊赫的梧桐花热闹地开满枝头，地上也掉了不少，铺成花开满地的紫色花毯。
“爸爸，你上街去吗？我也要去。”
“爸爸，好好想吃奶糖。”
两个小孩发现他们的爸爸后迫不及待地提要求。
看到幼小的儿女，苏伯明有一片刻慌神。兴许是想到家里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遂像平日一样端着作为父亲的架子，镇定自若地文绉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方方和好好怎么一大早溜来这里玩，咋不和姐姐待在一起？”
“姐姐说她想收集梧桐花，所以让我们来村口捡这种带露珠的拿回去。”苏归方仰着头说。
“那方方和好好继续在这捡吧。”
苏伯明说着拉起蹲在地上的儿子，走到一边放低音量，“方方你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以后上初中也要好好学习知道吗？还有要听姐姐的话，当初家里太苦，为了能供你继续念书，你姐成绩那么优秀，二话不说就撕了高中录取通知书。”
他神色间透着得意，“你小子得知道感恩，我苏家可不能出白眼狼，还有你要帮爸爸保护好家里的女人，你们妈妈要我去街上把鸡蛋卖了买盐回来，所以你们就在家里乖乖等着吧。”
苏归方:“……”
他听着爸爸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不顶用。”
不过不敢说出来，便不耐烦回答:“噢，知道了爸爸，你快走吧，记得给妹妹买奶糖。“
“傻小子，是你想吃吧。”
苏伯明轻轻拍了儿子后脑勺一掌，感觉他的短发像小刺猬一样扎手，咧了咧嘴。
于是走到苏归好面前，弯腰摸了摸女儿的两个小辫子，暗叹果然自家小丫头的头发就是要比臭小子的柔软，“好好要乖乖听话哦，在这里和哥哥一起玩，不要乱走。”
苏归好懵懵懂懂点头，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话奶声奶气的：“爸爸，好好很乖的。”
“乖就好。”苏伯明满足地挎着篮子，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
小丫头看着爸爸比以往还要高大一些的身影呆愣了片刻，扯着嗓子大声问：“爸爸，你回来还给好好讲故事吗？”
她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而哥哥已经投入到玩泡桐花的游戏中，小丫头瘪了瘪嘴，闷闷不乐的揪着泡桐花花瓣。
曾经二话不说撕了通知书的苏归晴从一棵大树后现身，眸色里没有一丝温度，冷漠地看着苏伯明脚步匆匆拐过马路弯的滑稽样子。
“姐姐。”妹妹苏归好逆光望着她。
弟弟苏归方看见她后也跟着叫姐姐。
她点头，“跟我回去吃早饭。”
两个小家伙欢快起身往家的方向跑，苏归晴举右手打了个响指，白紫色的梧桐花便像下雨一样簌簌地往地上掉，与她沉到谷底的心情一般。
那天她是故意让弟弟妹妹在村口的，期待父亲苏伯明能够为了孩子放弃远游留下来，没想到他还是头也不回离家出走。
因为各种原因，苏伯明在她心里就是代号为父亲的人，就像“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熟悉而陌生的人。她的人生重置，也奢望父亲留下，可是在她设置的诸多阻拦下他照走不误，那自己就再不会留恋名义上的父亲。
心底默认老天果然还是有好生之德让她起死复生，肯定是可怜她前生清苦。发誓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要让家人过上体面生活，当然自己也再不会因为几句冷言冷语就错失挚爱。
思绪回笼，艾蓝天还等着她的答案，她一脸的高深莫测：“男人的心，海底的针，我也不知道。”
“那些你就别管了，我交给你的任务能完成吗？”
艾蓝天咧嘴一笑，满口答应：“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苏归晴打定主意要用那个善意的谎言把家人的心给稳住，现在两个孩子太小，母亲也受不住打击，不方便让他们知道父亲仅仅只是为了那一丁点私念便抛弃他们的实情。
只要家人信了她给的说法，她再有一番作为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不管外界怎么妖言惑众，至少家里人心里会好受些，不至于那么难熬。接下来她就要开始逐步实施赚钱大业，一边发财一边撩汉，来个人财两旺。
第二天赶集日，苏归晴如约带着弟弟妹妹去找艾蓝天，路上看见前面有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八卦。
一个贼头贼脑的矮个子说：“你们听说没？苏伯明前些日子跟着以前下乡来表演的戏班子里的女人跑球了，这都好几天断了音信没回村。”
另一个汉子讲话稍微厚道一些，“哈哈哈，怕不对劲哦，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到头来还要做个老不羞？”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乐于探讨这些乡村艳事的庄稼汉语气满带羡慕:“格老子的你别管他龟儿子的羞不羞，如果他能搞到唱戏的旦角，那也是他的本事，幺毛你说是不是恁么一回事？”
“嘘，先不说了，苏伯明家的孩子往这边来了。”厚道汉子如是说。
被称为幺毛的矮个子大声讥笑:“怕啥子，苏伯明他敢做伤风败俗的事，还不准我们背地里批评教育一下？”
另一人点头附和。
越走越近的三姊妹显然是听到了他们故意点名道姓的混账话，苏归晴冷眼相看，苏归好年纪小听不懂。
苏归方则是红了眼眶梗着脖子扔石头大骂，“你们这些老东西，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老子砸死你们。”
这些天像这样的混账话他听了不下好几十遍。每一天都问一遍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同村的人在学校也学了大人的话来羞辱他，好朋友秋明也有意无意躲着他，放学也不和他一起走了。少年人本就脸皮薄，今天他终于忍不住爆发。
“方方，别管他们，咱们走。”
苏归晴费劲拉住弟弟，牵着妹妹赶紧离开。
等走远了她才问弟弟：“方方，我们去赶集的目的是什么？”
苏归方眼边发红：“蓝天哥哥给姐姐说他前天看见过爸爸，姐姐才带我们去找他确认。”
“记得就好。”苏归晴一脸欣慰。
“那我们就快去街上找你蓝天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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