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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往远岚山南麓走,雨就开始下得少了,但阳光在这密林里依旧十分稀缺。丛林的最上层是高可擎天的乔木,这些喜光的植物将如伞般的树冠向四周贪婪伸展,尽可能地承纳着每一缕阳光,相对矮小的灌木只能在其下捡拾着残羹剩炙。

  每一丝阳光都如此珍贵,绝不会被遗漏,所以地面因常年没有光照而总保持着潮湿,落叶和枯萎的植物,或许还有动物的残骸,在地上积成厚厚的一层腐殖质,落脚有一种令人不大愉悦的柔软。

  日头从中天往西刚移了不过几刻,雾气就开始弥漫起来。一天之中,除了午时前后,山中都笼罩着浓雾,地处极南之地的群山也正是因为常年山岚氤氲,所以才有“远岚”之名。

  队伍里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这从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地面上蒸腾起来的山岚并非纯粹的水雾,其中还混杂着瘴气。这瘴气其实很稀薄,但对已经搬离远岚山数个世代的这些巡祤府军来说,连着吸上月余,纵使他们个个身强体壮,也开始有些不适了。

  阜邑城尉又凑到了端木豫身边:“将军,我说,咱们这么找下去可真不是个办法,您看是不是……”

  阜邑城尉开这个话茬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端木豫知道他要说什么,左军进山已有一个多月,除了几个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寨子之外,连葛章人的影子都没有摸着。

  一截还没完全朽烂的树干挡在了端木豫面前,看上去是株桢楠,胸径比朱雀殿的大柱也不差,端木豫索性挥一挥手,止步休整的军令就向后传去,大军停下了脚步。

  他拔出刀来把枯木上杂生的几丛颜色鲜艳得可疑的野菌剔了,然后收刀坐下:“这山中地形我军本就不熟,如果贸然分兵,恐怕彼此之间难以联络,若是葛章趁我军分散,暗中伏击,如何是好?”

  阜邑城尉立在他身边:“可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山里动静实在太大了,您看咱们走了这么多天,连兔子都没见着一只不是?早都躲得远远的了,那些葛章人也和这野物一样,光是闻闻风里的味儿,都知道怎么绕开咱们了。他们这东躲西藏的,显见得是想和咱们耗着呢。”他说着拿手指了指:“咱们可耗不起啊。”

  端木豫转头看了看,疲乏的军士们顾不上什么,都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咳嗽着,边掏出随身的干粮开始啃。

  葛章败退的残部似乎确实打定主意不和晋军交锋了,从搜寻到的蛛丝马迹来看,他们一进山就四散了。那些葛章人熟悉远岚山的脉络就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散做小股队伍在山中各自谋生绝不在话下。

  而晋军的确耗不起。一个月的徒劳搜寻之后,军士们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已是大打折扣,而且大军在山中的行动还要靠着军粮维系,但最后一次交接军需已是七日前。

  如今他们已经深入山南,身后是远岚山地势最高的一道山脊,这道山脊足以拦阻运粮的牛车,后续的军需无法已经指望不上,他们必须在随身携带的口粮耗尽之前退回北面。

  见端木豫不说话,阜邑城尉趁热打铁:“将军,为今之计倒也不在剿灭葛章叛军,四散的鸟兽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拿住葛章王,这场战事也就算是了了,依属下推断,葛章的王廷应当就在方圆几十里之内了,我们只要散开搜找,多不过几日就能找得到。”

  端木豫将拳头凑到鼻边,他的手心里握着岑芜交给他的那只香囊,香囊虽然做得磕碜,但里面上品的百岁香醒脑明目的功效在这雾瘴里十分管用。端木豫嗅了两下,压下胸中的躁闷,他问:“你说葛章的王廷就在几十里内,有何凭据?”

  晋国每年派人巡视葛章铁矿,督查葛章王,阜邑城尉的确也当过使者,到过葛章的王廷。葛章人对晋国的重防严管没有什么怨言,却只坚持了一条规矩,那就是使者只能蒙眼乘坐他们的鹿车进山,所以即便到过王廷,也不会知道王廷的确切位置。

  阜邑城尉蹲下身,揪起枯树旁的一棵小苗,那是一株很奇异的树苗,长着红色的羽状叶,但有些萎靡,看上去已经活不长。

  阜邑城尉道:“这是朱蔻杉,这玩意儿挑剔得很,在土里有铁的地方才活得下去,远岚山几百里,除了咱们在东边的一条矿脉,就只葛章王廷旁边有两座铁矿。朱蔻杉的种子有毒,只有山粟雀能吃它,想必这种子就是山粟雀带来的。山粟雀撑死了能飞多远?不过几十里地,种子被带到这里,相必母树也就在几十里之内了。”

  端木豫知道这阜邑城尉是文耀的亲信,虽然他的话说得十分笃定,听起来也似乎很可信,但端木豫始终对他存着一份疑心,端木豫又问:“就算找到葛章王廷,难道葛章王一定会在里面等着我们?”

  “您难道没有听说过?”阜邑城尉丢开那棵树苗:“葛章的王廷可不比别的寨子,里面有株不知道多少年的朱蔻杉,是葛章人的神树,葛章人把那棵树视同先祖,葛章王哪怕是死,也绝不会丢下神树逃命的。”

  若真有那么一棵树,端木豫也相信葛章王一定会守在王廷,这样一棵树毫无疑问是葛章人的尊严,若是留给晋军践踏,倒不如为之而死,晋人与葛章人一脉两支,山中儿女,血性都是一样。

  既然王廷如此重要,那么葛章人一定不会毫无防备,只派哨探去找恐怕只会有去无回。端木豫有些动摇了,这毕竟已经不是刚进山的时候,现在多拖一天,对晋军就多一分不利,而他绝不能空着手回去。

  端木豫正低头沉思着,一双缀铜甲的黑牛皮靴走到了他眼前,端木豫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文季。

  “将军,今晨遣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前面有发现。”

  这些日子放出去的哨探也时常有所发现,但都只是葛章人的行迹而已,文季平静如常的声音也叫端木豫对这个消息实在提不起劲来,他语带敷衍地问一句:“这次又是往哪去了?”

  文季让开一步,身后的小卒上前来飞快行了个礼:“将军,属下在西南三里半的山坳里,发现了一队葛章残军!”

  端木豫一下攥紧手中的香囊,腾地站了起来:“他们有多少人?”

  “约莫千余人,不过队伍有序,戒备森严。属下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靠近,只在山头看了一眼,就赶紧回来禀报了。”

  这无疑是一个月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端木豫只觉头脑中纠结的思绪瞬间就被斩断开解了,他的声音都扬了起来:“好,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他说着看向阜邑城尉:“抓住些活的,若是能拷问出葛章王廷的方位,我们也就不必冒险分兵了。”

  阜邑城尉的眉头却蹙起来:“山坳里最会积雾,我们现在过去恐怕已经看不清山坳里的情形了,他们若是借着浓雾藏身,打定主意要跑,我们想留住他们可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试一试,若是逮不住他们,到时候再谈分兵也不算太迟!”端木豫踱了两步:“既然只有千余人,以我们的兵力足可以围住,最要紧的是要从侧面抄过去截断他们往西南的退路。”

  这一步要十分小心谨慎,不能惊扰到那些全神戒备的葛章人,虽然以对地形的了解来说,阜邑城尉担当此任再合适不过,但他在此事上犹豫的态度却叫端木豫很难相信他会全力以赴。

  一旁沉默的文季这时忽然开口:“末将愿领此任。”

  端木豫顿住脚步,他先前对文季的确没什么好感,但摸着良心说,出征以来的这几个月,文季作为他的副将恪尽职守,对他助益良多,且无事时也很少在他面前晃悠,可算得上十分识趣。

  他偏过头去打量了一下文季,南郡阳光虽然不多,但文季的脸还是晒黑了不少,把原本脸上的那股子斯文秀气削减了,大约因为这样,端木豫忽然觉得文季顺眼了许多。

  端木豫说:“很好。我会在东面和北面布开阵,你带人到了他们身后,放些动静把他们赶过来就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给你三千人,万一他们有所察觉,不退反攻,三千人也足可以撑到我们去接应你。”

  文季还没有来得及领命,阜邑城尉便抢先道:“既然将军主意已定,那就从我手下拨五百人吧,要想无差无错地绕过去,还要在这山里行得没有动静,光靠巡祤府的人可不行。”

  这话一出,端木豫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受制于人的烦闷来。进山之后,不论行的哪一步,都始终脱不开这两队信庭守军,端木豫几乎觉得,他们不仅是来带路,更是来监视的。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只能用这些人来引路,端木豫抬起手,又嗅了两下百岁香,说:“那是当然,文季,你就领着两千五巡祤府军加上阜邑城尉手下的五百人去吧。”

  文季看了看阜邑城尉,后者的眉头此时已经舒展,神色在阴暗的密林里看上去十分莫测。文季低下头去,道:“是,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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