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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军士们都半跪着,将身子伏低了,这个姿势既适合隐蔽,又能够随时一跃而起,他们的精神也同蓄势待发的躯体同样紧绷,只等着一声令下。

  这里已到了密林的边缘,从山腰往下是两山间一条狭长的谷地,因被两侧的山峰遮挡,所以日照不多,喜光的乔木就零落了,于是野蕉海芋之类便兴盛起来,这些植物阔大的叶片倒正好提供了绝佳的隐蔽。

  这里连着葛章残部驻扎的山坳,若是葛章人向东北逃窜,这该是最便捷的通道。晋军已经在两侧的山上布开了军阵,形成半包围之势,并在这道山口加重了防守。

  端木豫低下头,望向下面的谷地,阜邑城尉说的没有错,此时虽是天光正亮的下午,但如云般稠密的雾气已经从远处沿着山沟涌来,看上去像一条静谧且徐缓的河流,表层的浓雾在山风的吹拂中缓缓起伏,仿佛水面荡起的微波。

  这雾气的来源应当正是葛章军的驻扎处,可以想见那里浓雾集聚的情形,他们挑选了山岚最浓重的地带,大约正是想借此来藏身。

  端木豫又抬起头朝林外看了看日头,此时看上去已近酉时,若是一切顺利,文季那边大约已经动手了。

  端木豫凝神静待,身旁伏着的领正孟谢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将军,有人来了!”

  端木豫精神一振,正要抬起手来下令,却被孟谢一把按住胳膊:“将军,不是山谷里的动静!”他说着将端木豫拉过去:“您听!”

  孟谢的刀深深地刺在地里,端木豫将耳朵贴在那余留在地面的一小截刀身上凝神细听。这柄长刀刺穿表层的腐殖土,直刺到下层的泥岩中去,那紧实的土层能将远处地面的声响传递过来。

  那并非大军在山谷中逃窜的声响,而是一个人的脚步,虽然还有些远,但已经听得出那脚步沉重而凌乱。在林中湿软的地面上只要脚下稍加留意都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来人似乎已经慌不择路。

  孟谢问:“将军,怎么办?要不要拿下?”

  端木豫咬牙:“先等一等!”

  他已不必再贴着剑听下去,林深处鼓噪起的鸟鸣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行迹。那人愈来愈近,竟然径直闯进军阵中来,匿在草丛中的军士们原本按捺着,但此时也藏不住了,四周草叶一片簌簌,许多柄刀已经出了鞘。但来人并没有逃窜而去,那些刀不知为何也没有拦阻他,任由他大吼起来:“急报!急报!将军在哪里?!”

  晋军原本就是潜藏在此,这样大喊大叫无异于泄漏军机,端木豫怒意腾然而起,他一下站起来转过身,但只看了来人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人立刻朝端木豫冲过来,但只跑了两步,就忽然一下跪倒在地。这并不是为了给端木豫行礼,只因他已实在站立不住,他的背上刺着三支羽箭,肩胛骨下还有一道横贯后背的刀口,半侧衣甲都已经是血红。

  “将军!”重伤的军士用胳膊拄着地撑起身子,朝端木豫爬了两步:“我们中计了!文副将危急,请将军速往支援!”他的声音中满溢着痛楚,难以想象他先前带着这样的伤在山中奔跑吼叫是哪里来的力气。

  端木豫上前一步:“怎么回事?!说清楚!!”

  “山坳里的是诱饵!文副将带着我们绕到南面,队伍还没停稳,背后突然冲出大批葛章人,山坳里的也冲出来,我们被夹击了!!!”

  “葛章有多少人?!”

  那军士的喘息变得剧烈起来,他一只手按住胸口:“慌乱之间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但我们三千人实在……实在是寡不敌众,文副将命我回来求将军速去增援!求……求将军速去!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说完这一句,猛地从喉咙里呕出一大口鲜血,拄在地上的胳膊一软,就侧身倒了下去。

  孟谢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那军士的领口将他拎起来,但那人的脑袋只是软软地歪斜着,孟谢伸手在脖颈上探了探,回过头来:“将军,人死了!”

  端木豫握紧成拳的手颤抖起来,然后他忽然一把拔出刀来,奋力一划,身侧的野蕉晃了晃,轰然而倒。

  周围的军士都不禁随着那一声缩了一下脑袋,年轻的主将那因连日的少眠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此时猩红得可怕,看起来简直像一头将要发狂的野兽。

  孟谢喊一声:“将军!”孟谢在繁城时也在右仪卫中任职,与端木豫相熟,他知道端木豫并非鲁莽之人,但近日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主将日渐散发的急躁,此时这份急躁已经开始动摇军心。

  端木豫的心绪被这一声从躁乱中拉了出来,借着余光看到周围军士们的犹疑畏惧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着转。他的怒意并非因别人而起,他发怒的对象是他自己,前军先入险境,全因他心急草率了,但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他左手又将那百岁香的香囊举到面前细嗅,试图找回一丝平静。

  端木豫又打量了一下那已经断气的军士,那人身上穿着的并非巡祤府的甲胄,而是信庭守军的衣甲。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疑虑:“把他背上的箭剜出来看一看。”

  孟谢正要动手,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将军莫不是在怀疑什么?我南郡男儿拼死带了消息回来,将军此举未免叫人寒心。”

  阜邑城尉大约也是听到动静,从埋伏处赶了过来。孟谢出身宛郡孟氏,按身份来说要比阜邑城尉高得多,但到底年纪轻,被阜邑城尉这么一质问,就有些迟疑起来。

  阜邑城尉两大步迈过来,阜邑城尉蹲下身,先看清了那人的脸,然后他伸手拔出绑在手臂上的匕首,一刀下去,将嵌在那人右肩胛旁的那枚箭簇挖了出来。

  他将那支箭举起来,箭头上是一枚带齿的菱形箭簇,那是葛章人的箭。

  阜邑城尉站起来道:“这箭簇,想必将军和领正大人都认得出吧?此人的确是卑职的手下,若是他的性命和这箭都不能为他所言作证,将军大可慢慢勘察,卑职愿领着小队人马先行前去救援,毕竟文副将那边,可不知能不能撑到将军打消疑虑。”

  阜邑城尉这话言词之间已有讥讽之意,但他的不满也并非不可理解,端木豫和文季对他的忌惮彼此都心知肚明。

  端木豫攥紧了手中的刀柄,文季的确对这些信庭守军多有戒备,但在危机时刻,派熟悉山中情形的信庭守军回来报信也合情合理,自从进了山中,在这雾障里他好像就渐渐失了自制,一刻武断急躁,一刻又犹豫多疑。

  此时云奂带着右军恐怕已经收复了信庭全境,但左军却还一无所获,眼看着就要无功而返,若是又在这里折了文季……端木豫咬牙道:“孟谢,传令下去,整军!”

  孟谢为难道:“我军此时散布在山谷两侧,整军恐怕还需一点时间……”

  端木豫问:“附近能立刻召集的人多少?”

  孟谢道:“这个山头上的大约有三千人。”

  阜邑城尉又道:“我手下余下的五百人也都在附近,只要将军下令,我还是那句话,愿先行前去支援文副将。”

  端木豫又看了阜邑城尉一眼,没有立刻做答,他仔细地将刀收回鞘中,然后问:“将附近的人召集起来,我要亲自去!”

  阜邑城尉道:“将军,要从这里过去,下面的山谷是最近的一条路,但将军身为主将,怎么能这样冒险?不如让我带着这三千人先去拖住葛章人,您在此等大军整毕,我把手下的五百人留下,让他们领您从侧路迂回,这样才最稳妥。”

  孟谢道:“将军,城尉说的也有道理,您看……”

  端木豫转过身看向山下,山谷中的浓雾比先前还要浓许多,已全然看不清谷底的情形,在这样的山谷中行军的确十分冒险,但若是葛章人此时正和文季交战,那以葛章残余的兵力来看,倒也不大可能还有余力在山谷中埋下伏兵。

  相比之下,把文季的生死托给文耀的心腹,反倒是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文季决不能在这里,在他的手底下死,他必须亲自弥补先前轻率的决断。

  端木豫看着那片浓雾:“不必多言,我要亲自去,孟谢,后军就交给你了。”

  逆着浓雾涌来的方向,愈走雾气就愈发浓重起来,端木豫回头看了看,军士们在这狭窄的山谷中只能排成长队前行,他能见之处最远也不过几丈开外,更远一些的人身形都笼罩在雾气之中,全是朦朦胧胧的虚影。

  因为没有乔木的缘故,鸟鸣声都只在两边的山林中远远传来,走着走着,那些鸟鸣声越发地零落,到最后,竟然全然安静了。

  此处雾已经极浓了,水气重得几乎将身上的衣物都濡湿了,近处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白纱,而四周已经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身旁的千夫长道:“将军,按理说也该听到喊杀声了,这是不是太静了?会不会前军已经。。。”

  千夫长没有说下去,但他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压在了端木豫的心头上,这里的确太静了,静得好像并没有什么大战,又或是,那场大战已经完结。

  “将军,你看,这里好像是葛章人先前的营地!”走在前头的兵卒忽然举着一截木棍走过来,木棍的一端被烧得焦黑:“前头有造饭的土灶,还有些熄了的篝火。”

  端木豫正要伸手去接过那截柴禾来,忽然“嗖”地一声,有什么擦着他的手腕而过,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低头一看,一枝白羽正扎在不远处的地上。

  震天的吼声忽然从高处喧腾而起,将安静的山谷瞬间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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