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隔阂
待到魏与走后，西暮翻了翻自己的外衣内侧隔层，皱眉。
……昨晚就不见了，是把刀落在了餐厅吗？
她？
不可能，雨阳不可能在我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拿走的……
算了。
西暮再次确认自己衣物和所接触的地方都没有自己的刀具后，直接将大衣扔在一边的椅子上，拿好衣物、洗漱工具和一个装着特殊溶液的透明玻璃瓶进去浴室了。
“西暮先生。”
西暮刚刚进到卫生间关好门，莫浅晴就立刻完全睁开眼睛，甩开被子，起身。
因为受伤，所以莫浅晴略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座椅处，拿起西暮的外套。
突然间，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得到心仪男生送的礼物一样，莫浅晴双颊微微泛红，眼眸绽开初樱般优美的阵阵涟漪，小心翼翼地抱着外套，用力嗅了下衣服，满脸欢愉地说：“有西暮先生的味道。”
“嗯？你问我先生的刀在哪？”
“在这。必须要拿走……”
就像有看不见的人存在，莫浅晴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但在任何一个外人眼中，这个和神经病在自言自语估计没什么区别。
莫浅晴用手探了探自己的后背，确认西暮的刀具藏在自己的腰背后、用绷带系好了，才渐渐松了口气。
西暮先生的刀……
我收着，也没关系吧？
莫浅晴走到洗手池看着镜子，看着镜中只穿着病服上衣的自己，略有些不开心地对起了手指。
明明只是病服上衣，但是被穿在莫浅晴身上后，和连衣裙没有任何区别。
都18岁了，但这样像西暮先生的孩子一样……
嗷——不要，这样以后怎么和西暮先生出去，怎么举行婚礼……
莫浅晴抱着西暮的外衣坐回床上，将西暮的刀抽出来、放到了自己的背包后，从枕头后拿出魏与给的手术刀，用绷带缠在脚后跟背部。
看了看自己被绷带缠绕绷紧的身体，莫浅晴稍稍动弹了被绷带缠绕着的腹部上还泛着红的伤口，感觉到被仙人掌刺扎中一样疼痛后，莫浅晴就马上住手。
无意间，莫浅晴看到自己用绷带死死缠绕的胸部，稍稍不满。毕竟这样仅仅比飞机场要好些。
西暮先生要是不喜欢我这样束胸，喜欢看起来显得丰满妖娆的女性……
……嗯。
不不不！
尽管这样，西暮先生他一定、一定也是最喜欢我了……吧？
想到这些，莫浅晴脸色稍稍泛红，连忙摇头来否定自己的想法，但是不由自主地再往下看了看自己胸部——被暖棉绷带包裹得很严实。
即使一件简单的病服上衣都能完美的隐藏自己身材，更何况自己之前制服加外套的装束。
要是西暮先生不喜欢，那我……
“嗒嗒嗒。”
突然间，门口处传来小声的敲门声。莫浅晴有些被吓到，犹豫了一下，穿上病服上衣，抱着外套，才去开门。
莫浅晴只开了个门缝，不见人影，低头一看，只看见一个小型正方形身宽略扁平的机器人拿着一个小包装袋。
小机器人屏幕上像素拼凑成的实心小圆点眼睛看着莫浅晴，眨了眨眼。小机器人下方的显示器上显示着：“[小姐姐周六早上好！这是要给西暮换洗用的里衣，方便让进去吗？拜托啦。]”
“……不用你。”莫浅晴拿过袋子，刚要关门，小机器人却伸了三指小手过来抵住门缝。
“[拜托了！我被魏与骗了！完不成任务，我会被那小子喊去扫厕所一个月的。]”
“与我无关。”
莫浅晴以一副扑克生硬的面容，轻描淡写地拒绝。
小机器人屏幕上刚露出委屈的字符表情，就看见莫浅晴右手从病服里拿出梅红色匕首，便迅速收回小手呆呆地站在门外等候。
果然这些也是西暮先生的衣服，都好香。
啊哈……西暮先生的内裤也很棒。
莫浅晴把自己的匕首丢到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件衬衫，仔细闻了闻，和外套上的味道相似后，眉眼舒展开来。
接着，莫浅晴把西暮的外套叠好放在床上，放轻脚步走到卫生间门口，试着模仿刚才小机器人敲门的方式。
“开门放进来就可以了。下次要提醒他一起带好。”
莫浅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便意识到小机器人是以显示屏的方式与人们交流后，马上打住了。
见小机器人还没进来，西暮觉得有些奇怪，但只认为是魏与欺负了这个小机器人，所以才让它添了情绪。
“嗯？我裹着浴巾，所以进来也没关系。因为他任务很多也很复杂，所以琐碎的事前只能依赖你完成，我希望你别太介意。而且，还有我可能会要麻烦你一阵子，我家这姑娘挺让人放心不……下。”
“我进来了。”
西暮还没说完，就听见了莫浅晴的声音，顿时哑口无言。
嗯……？
啊。果然。
莫浅晴关上门后，立马注意到了在洗漱池台子上的玻璃瓶里——
那干净又纯粹的东西。
随后莫浅晴视野一转，眼睛一眯，连忙翻了翻西暮外套的口袋，翻出了一个小药瓶后，直接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应该……没问题了。
不知为何莫浅晴松了口气，探了探系在脚后跟的刀具，看着浸泡在浴缸里、□□着上半身的西暮，莫浅晴脸上泛起一丝丝红晕。
“西暮先生原来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吗？”
“……”
“西暮先生为什么会脸红？”
“……”
“西暮先生好像没有白天洗澡的习惯，怎么突然间？”
“……”
“西暮先生为什么不说话？水温太高不舒服吗？”
“……”
“西暮先生觉得水温合适我吗？”
“……”
莫浅晴从袋子里拿出毛巾，直接走到西暮身处的浴缸旁边，歪头，看着将头侧过去、完全不正视自己的西暮。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浅晴你腿上的伤口不能着水，先出去。一会我再把毛巾给你……”
“不疼。”
莫浅晴看了下自己被绷带缠绕着的双腿，露出个淡淡一笑，便直接走到浴缸旁边，用手探了探水温。
“浅晴，一会再……”
“呜哇——！！！”
因为莫浅晴觉得水温正合适后，刚想把毛巾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却因为不小心踩到溢出的水滴，脚底一滑。
本该摔倒地上的莫浅晴被接住了。
哈……好险。
诶……？
啊。应该……
应该就是这样的。
那个人的眼睛……
西暮先生的……眼睛……应该就是这样的……
“西……西暮先生。”
视野完全聚焦在西暮的眼睛，莫浅晴有些意外，唇瓣微微张开，将心理的话语不经意间呢喃出来。
西暮见状连忙转身过去，整个人又重新浸在浴缸里面。
“浅晴你注意一下，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
他……眼睛。
和那个人一样！
啊……就是他。
压抑着，那份在心间暗暗躁动着的心情……
喀嚓。哗啦。嘭嗒。
啪咿。咕噜。啪嗒。
一点点。
一点点碾碎这份喜悦。
不能被察觉出来，不能被他察觉。
不行不行，还是要……
诶？
莫浅晴一愣。
西暮早已把头转了过去。
“西暮先生，我很奇怪吗？”
“……不是。”
“我惹西暮先生生气了？”
“不会。浅晴，你先出去……”
“我还以为西暮先生不打算理我了。”
“我不会的。浅晴你先出去吧，好吗？一会我洗完就陪你了。”
“我不可以进来吗？身为你的恋人，我应该是完全可以的。西暮先生觉得我是个无教养、毫无品德的女生是吗？还是说……”
“只有你可以。可是现在不行，你必须马上出去。你伤口不能着水，不然会……”
“因为你的眼睛吗？”
“………………”
一听这话，西暮沉默了。
果不其然。
莫浅晴深呼吸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
“西暮先生再多说一句拒绝我的话，我就再划自己几刀子。”
因为之前听见西暮那肯定而坚决的语气，莫浅晴知道再怎么撒娇或者说些矫情的话，他都不可能同意。
所以威胁。
“不可以。这样会损坏你的肌腱，我不能……”
——西暮哥哥是在担心我吗？不过，大哥哥不必为我担心……伤口和疾病这些，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突然间，西暮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自己的私情，而是困惑。
但莫浅晴没有丝毫退让的想法，继续坚定地说：“西暮先生的刀。魏与的手术刀。我的匕首。三刀。如果西暮先生拒绝的话。我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子，所以，不合我意的事情我会不择手段的哦？”
“……那浅晴，等你的腿伤好一点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共浴好吗？”
西暮思考片刻后，才以另一个角度委婉拒绝了。
但莫浅晴仍然不满足。
似乎是因为水汽过于热乎的原因，或是麻醉剂的效果并没有完全过去，西暮觉得有些疲劳，没听见莫浅晴有多余的话语，才逐渐松了口气。
“哗啦——”
轻盈而短小的落地声，似乎像是小石子跌入池中那样。
莫浅晴直接把衣服领口一扯，因为自己本身的肩宽过小，衣服直接落在地面。
随后，身体被绷带缠绕的莫浅晴直接进入浴缸，趴在西暮的身上。
“……”
“……”
呃。
疼疼疼、咕…………
莫浅晴情不自禁地捂上了自己的腹部，强忍着被无数针刺的痛感，看着面前依旧回避自己视线的西暮。
“我很喜欢西暮先生哦？”
感觉那到比西点蛋糕还要更加柔软且顺滑、比棉花还更加有弹性的触感紧贴在自己的身上，西暮咬牙闭眼，本来已经情不自禁抬起来、正准备要抱着莫浅晴的右手、握拳，放下。
冷静。冷静。冷静。
这小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至少不能现在……
“西暮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
莫浅晴坐在用浴巾包裹住身体的西暮身上，眼睛扫视了一下浴缸，突然间，莫浅晴眼神一锐利，死死盯着西暮的左手。
“很喜欢。”
“西暮先生在骗我？”
“……不会。非常喜欢。不是。特别喜欢。”
“你说谎！”
莫浅晴一狠心、一咬牙，直接将西暮左手紧握着的东西夺了过来。
也是一个小药瓶子。
看到药瓶上面的化学名称，莫浅晴微微皱眉，直接将药瓶丢入垃圾桶，面对着西暮，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
“那……喜欢我的证据呢？没有！一样都没有哦！我说有人跟踪我，西暮先生不信！昨天西暮先生在餐厅见我睡觉了也没有喊我起来！还有那个火锅，闻起来好香，但是也没吃到一口。直到现在，我肚子很饿哦？西暮先生都……都没有注意到。而且！还有西暮先生都没有主动亲吻我。难道不是应该像电影小说里面的情节一样，男女主人公在一起之后，男主人公会情不自禁的亲吻女主人公吗！西暮先生……就只有背我……可是这难道不是看见路边一个摔倒的姑娘就能做出来的程度吗？还有西暮先生从我刚刚进来开始，就没有正视过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是我太冒失了惹你生气了？还是我一直都是在给西暮先生添麻烦让你讨厌我了呢？我们不是恋人吗？是我长得不好看？或者是我身高没有达到西暮先生理想的标准呢？或是我身材不好？西暮先生不喜欢我这样的个性？西暮先生你正视我一下啊！”
莫浅晴没有任何喘息和停顿的说完了一连串的反问，好似才将心中积压着的不安吐露出一丁点。但随后那细微的气息，也足以让西暮明白莫浅晴现在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
……
……
“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不正视你，是因为我也不敢面对你。不对，应该是我不敢面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
“我很喜欢西暮先生，什么样的西暮先生我都可以接受，且一直会接受、一直会喜欢下去。”
“浅晴。”
“哈……呼。嗯？西暮先生如果即将说会让我讨厌的话，那我不听哦？如果不说讨厌的话的话，西暮先生亲我一下好不好？”
听见西暮低声的一句，莫浅晴有些意外，但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诶？西暮先生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太清楚。”
“……我可以吗？”
“……我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
想要去触碰，哪怕只是像寻常的恋人那样简单的捋一下她的发丝也好，但即使这样，伸手触碰之际却本能地被抑制住、被掐住。
污秽。渣滓。
废品。淤泥。
怪物。怪胎。
梦魇。垃圾。
——你这怪胎，怎么还活着？
——去死啊，你这家伙。
——呐？要不要，我们对你玩点更厉害的？
这样满身丑恶的东西……
哪怕是现在这般得以片刻的亲近，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更别说……
“呜哇啊啊啊啊啊~~~~！咕哭、啊啊啊啊~~~呜~哇哇啊啊！”
“浅晴？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
一听见莫浅晴的哭声，西暮连忙朝莫浅晴的方向转去。
“西暮先生不理我！！！！呜哇啊啊——！呜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
“呜呜呜~西暮先生现在都还不安慰我，好难过啊——呜哇啊啊~~！！”
“你为什么……”
“嘻嘻，西暮先生指的是什么？”
突然间，莫浅晴顽劣一笑，整个人直接抱住西暮，看着西暮的面庞、满脸幸福的得意起来。
但，西暮僵住了。
“为什么……”
“啊咧？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着这样的我以后还过来拥抱我？”
莫浅晴微微低头，双方心知肚明。
自然垂落的长边刘海搭配着这线条分明且颇有棱角的脸型，将标致的五官衬托得更为立体。
本应只一眼，就足以吸引异性。
但，现状几乎不可能允许。
若是有其他的人看见这副模样，估计直接被吓得丢了魂吧。
毕竟，那是两个窟窿。
顺着令人羡慕的鼻梁和偏白皙的脸颊看上去，展现在那里的，不是平日同孔雀尾那样美好的眼睛。
是两个窟窿。
凹陷下去的红黑色块状东西，像是被镊子一点点钳碎的腐肉一样，凹凸不平。
一点点鲜红流过的血块中，隐隐有什么纤细的白色条状东西在上边蠕动着，就像全身被挤压得臃肿的毛毛虫一样，凸起那身灰白的身体在那些早已坏死的碎肉里爬行、啃噬……
“疼吗？”
“……为什么不离开？”
一听这句话，莫浅晴有些难过。恐怕，只是在稍近处看见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眼睛、眼白的人，都会被吓得连忙避让开。
更何况，贴近看见后，更加的惨不忍睹、诡异如鬼。
“因为我喜欢你啊。”
张皇失措。
无奈。
温和。
但也有些失落和伤感的表情。
我喜欢极了。
“你确定你喜欢这个丑陋肮脏的我？现在一定和其他人一样看见后直接反胃了吧？”
这话，也的确。
彻彻底底的正视后，第一眼，不舒服。
第二眼，觉得恶心。
打心底里想回避。
“嗯，什么样的西暮先生，我都喜欢。”
“……”
“难道说……西暮先生只是为了我，从始至终都在演戏？只是为了治病演出的一把好戏吗！”
“我绝对不会欺骗……？！”
话音还没落，柔软的触感抵在了西暮的嘴唇上。
最先也只是挑逗般的轻咬了下，随后，贪得无厌的深入。
“哈……呼。”
只是感受着呼吸，都已经让西暮面色被烧的比烤炉里的木炭还要更加温热。
“西暮先生……呜、呜呜哇啊啊！”
“发生什么了？我是不是弄到你伤口了？浅晴？我哪里做……”
“呜哇啊啊~~~~唔哇~~~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我不知道是你……好难受好难受，每一天……咕、哇啊啊啊！！！——”
“嗯。浅晴，我也朝朝暮暮的思念你。”
“绘、她……她……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不要我了……所以，所以西暮先生再不要我，再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不会不要浅晴的。”
“呜、咕………呜哇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都不相信我！！谁都觉得我是疯子……那些东西好可怕好可怕……唔、呜哇！！！做梦、梦……都可以……”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的所言。
哪怕是在海边做着阳光浴结果就被尼斯湖水怪突然打断了欢愉的时光。
这样荒诞的话，我会完完全全的相信你。
“梦……呜哇……”
“有我在。梦？就算做了噩梦也没有关系，醒来有我陪着你。”
“嗯……”
……奇怪。
莫浅晴突然间神色一暗，双目无神的看着那两个残缺的窟窿，手稍稍松开了西暮。
一点点稍有些金属质感碰撞的声响传入西暮的耳朵里。
很清脆，但也很细微。
“你真的是我的先生吗？该不会，是别人假冒的吧？”
“假冒？”
“不会是又是别人假冒的吗！又、假冒成……来骗我……呜……”
“不会。”
“那我测试一下也没关系吧？”
突然间，安静了。
一瞬。
“噌——”
尖锐而迅速的声音直接打破这个空寂。
“嘚呲——”
又一声。
只不过这沉重而干脆的声响却让两人心情无比镇静，就像寂静森林里没有受任何外力干扰的死水一样。
原本以白黄色装修的、玉石般纯粹的壁面落得一个破碎而深陷的缺口。
刀狠狠地插在上面。
原来是莫浅晴直接将刀抽出来，对着西暮的脑子狠狠刺去。
“诶……躲开了。”
莫浅晴歪头，略有些红肿的双眼才逐渐了亮度，使劲握着刀柄像是要把它拿出来一样，但是见到刀具纹丝不动后，莫浅晴便泄气了。
“诶……原来西暮先生是可以躲开的……”
“………………”
“我记得……那个人的眼睛和西暮先生一样……”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闭眼时那块黑暗的地方蠕动着。
和显微镜下无数蠕动着的细菌一样的东西。
仔细看去。
腐肉。
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搅得细碎，在用那泛着血的细碎的肉末组成一个球形……
那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
哪怕只是一般距离看去，只一眼，就能让人觉得恶心、甚至还想用镊子一点点地将那残缺的碎肉一块一块的、小心翼翼的、果断的钳出来。
莫浅晴放弃了把刀具拿出，直接坐在西暮的身上，静静地看着西暮的眼睛，抚着西暮的肩膀，慢慢的，将额头贴在西暮的额头上。
“…………”
“……是因为眼睛才拒绝我吗？”
西暮沉默不语，虽然莫浅晴的话直接将西暮一直藏掖着的不安，毫无保留地揭露出来，但仅仅是彼此仅仅隔着绷带和浴巾、彼此亲密无间的肢体接触时感受到的温热和感情，就马上将这份不安隐下去。
“西暮先生？”
“不觉得我脏？”
“我说过我喜欢西暮先生。我和那些说着甜言蜜语的话、但实际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的小女生不一样。你看，‘永远’这个词很多热恋的情侣们、或者亲密无间的朋友们都相互承诺过吧？最后绝大部分不都是以‘时间’和‘心态’作为借口永别的吗？但是，但是我不一样。”
略有些尖锐但是极其娇柔的声音诉说着的话，一点点深入西暮心里。
但是，一片漆黑。
好像自身从来就是那样的。
不。
不对。从那天开始，一切具有色彩、美好的东西，统统被夺走。
……
“不一样？”
“我会用我的时间证明我可以永远喜欢你……直到我失去了时间，不，即使失去时间，这份心情也会永远停留在时间消失的那一刻，被记入永恒。”
莫浅晴强咬着牙，视野微微偏向自己的腹部。
被火焦灼着身体，比刀具切割着的刺痛还要更加深入且更加持久的疼痛从腹部的斑驳处烧灼着、拷问着、折磨着。
但即使这样，也想去和这个人在一起，依偎在一起。
但是，那个隔阂会成为障碍。
莫浅晴也明白，如果自己身体有缺陷，都会对这样的爱意感到恐惧。
等等……其实自己也是吧。
被不止一次的劝告，甚至是被抓捕去精神病医院……呵。
“你流血了？不行，浅晴，你现在马上出去。”
突然间，不和谐的气味顺着热水的蒸汽进入西暮的鼻息。
血味。
“是啊。”
西暮刚想起身把莫浅晴放到浴缸外面，却被莫浅晴制止住了。
她力气为什么……那么大？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浅晴你明白吗？我必须对你的身体负责，这会影响，”
“这个伤口，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都必须这样。”
“为什么！浅晴，乖，听我的话好吗？现在必须要处理好你的伤口，不得让水流进入了。你别动。”
“我不要。”
“浅晴，拜托，这个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所以你必须离开这里。”
“咕、不要……”
“为什么不要？”
“西暮先生现在生气了。如果我离开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哈？……哪有，不会，我一直都是很喜欢你的。”
“一直……吗？”
“从今后也是。”
“我、我是不是也是一直喜欢西暮先生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上学？不对不对，应该还要早……可能十岁、九岁……”
突然间，莫浅晴脑子一片空白。
像是飞速旋转的走马灯一样，各种各样基本上是不可能见过的残忍又阴森的画面闪过。
幽蓝色走廊上摆放着的造型独特、咧嘴弯眼着的人偶。
被带血的荆棘缠绕着的逆十字架。
抽肠机。镜子迷宫。断头台。畸形展。
被火烧灼的巨型鸟笼。针刺刑。爬满了蛆虫的棺材。
尸体一一排列开的阴森教堂。
凶兽充满的阴冷迷宫。
幽灵漂浮着的死亡凶宅。
即将朝着什么挥舞下去的斧头……
朝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
“不要啊啊啊啊咿呀呀呀呀啊啊~~！！咿——！！！！咿啊啊啊啊啊！！”
“浅，”
西暮连忙将一边的浴巾扯出来，起身，小心的护住莫浅晴后，将浴巾裹在莫浅晴身上。虽然莫浅晴正处于疯狂的[妄想]中，但过于激烈的动作并没有直接打到西暮，所以这一次西暮是很轻而易举的将莫浅晴直接抱出了浴缸。
“呜呜呜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啦，浅晴乖。”
西暮迅速从门背后的挂篮上拿出了备用镇静剂，小心翼翼地注射进入莫浅晴的身体里。
“……呜呜呜——”
“呃……很疼吗？”
西暮将莫浅晴放在小板凳上，迅速擦干净身子、换好衣服，将人工眼白和义眼装上后，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拭着莫浅晴湿漉漉的、混着红色液体的身体。
“呜…………”
“好啦，我在。”
几分钟后，莫浅晴垂着头，虽然看起了规规矩矩地坐着，但是身体还是会不会因为恐惧而发颤，不过哭泣声逐渐低下来。
“西……西暮先生…………我怕。”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浅晴会想到的那些。”
西暮深呼吸了口气，半蹲下，细致而温柔地替莫浅晴一点点抹去站在她皮肤上的水滴。
如果视野模糊不清还好，但现在不一样，装上义眼后将视野范围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如此，西暮的动作才显得略有笨拙。
莫浅晴娇小又白皙的身体映在了西暮的瞳孔中，就像夏日中那惹人垂涎三尺的绵绵冰一样。即使是显得十分丰满的胸部和那恰到完美极致的黄金比例身材，在她身上也显得毫不违和，反而配着那可爱又绝美的容颜，更让西暮添了几分犯罪的冲动。
就连原本霜白似雪的肌肤、那因水温有些微微泛红之处都显得无比诱人。
“…………呜。”
“嗯？是不是我碰到伤口，疼痛弄疼你了？”
“西暮先生……你难道没有听见吗？有奇怪的人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东西在奇怪的笑着……”
“你，你想起来，”
“………………唔、呃。”
莫浅晴突然捂起肚子，直接推开了西暮，跑向洗漱池，像是感到极其不舒服一样呕吐不已，却只有一点点口腔液体。
“浅晴……呃。”
“咳咳。”
西暮起身，扶着莫浅晴，轻轻抚了她的背部后，却发现莫浅晴腹部上缠绕的绷带逐渐变得通红。
但今早西暮醒来看见的时候，绷带上没有血迹，哪怕是伤口多多少少留下一点淡红。
但是没有。
“……”
“还好吗？”
“……嗯。”
莫浅晴洗漱了一下，随后直接往后一靠、依在西暮身上，扶着西暮，转身。
“西暮先生……一会我要睡觉了，昨晚没睡好。”
“嗯。一会浅晴换好衣服后，我帮你重新包一下伤口，”
“用我背包里的绷带……”
莫浅晴揪了一下西暮的衣领，直直地盯着西暮的眼睛，微微眯起。
“嗯……？”
“西暮先生以后要帮我换衣服。要帮我抱回在床上。要和我关系更进一步。
要保护好我。
不能让奇怪的……东西……
杀我。”
“好。”
莫浅晴话一说完，直接闭眼，像是失去了发条的人偶一样，直接栽到在西暮身上。
“浅、浅晴？”
“……”
“嘀嘀嘀——”
嗯？
浴室里的电子时钟这时候响起来。
“…………现在是，准备九点了吗？”
西暮也微微松了口气，立马回神过来，迅速用新的浴巾包裹好莫浅晴，看了一边电子时钟上的时间。
上午九点。
……果然，还是和在A区那时候一样，保持着早眠的习惯吗？
西暮看到一件和自己衣服放着的白色衣裙，心生怀疑。
魏与放的……？
他知道浅晴会……
想到这里，西暮扶额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很显然，他会。
说不定他只是采用电流较小的电击器让莫浅晴暂时昏迷几分钟，然后故意走开……
但即便是这样西暮也很感激了，至少目前不用为给莫浅晴寻找衣服而烦恼。
这么想着，西暮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刚卸下她腹部那些被染红的绷带，还没等绷带完全脱落，西暮便觉得有些不对。
逐渐。有血腥味。
或许是因为还有水蒸气，所以显得沉重和酸腐，有点像生肉的味道。
生硬而浓郁的血腥味像火山爆发一样一下子直接刺激了西暮的嗅觉。
西暮连忙将浴巾拿下来，才发现莫浅晴一直故意用绷带勒住的腹部那里，有醇厚的鲜血不停地涌出。
“浅晴？！”
西暮一见马上急了，迅速将莫浅晴小心地抱起来，直接一脚踢开了门，快速又平稳地走到病床上，将莫浅晴小心的放在床上。
正在病房里四处溜达的小机器人看见一路的鲜血后，也连忙小走到西暮身边，自动打开自己的收容箱，拿出一盘刚消毒好的手术工具。
“叫魏与过来。”
“西暮，我已经偷到了那家伙的……呃？”
恰到好处的时间点，魏与刚一进门，面如冷霜让人不敢亲近的眼神，在看见莫浅晴腰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的那一瞬间，秃鹰般锐利但美丽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
但是魏与很快镇静下来：“麻醉剂、止血带、酒精、棉花、纱布、剪子、镊子、止痛针。丝氨酸蛋白酶抑止剂。重组凝血药物。”
不只是血。还有一点点金属制的东西。
难不成……不，应该不可能。
“好。”
西暮迅速从小机器人的小柜子里找出了很多针剂，直接给莫浅晴上了许多高剂量的麻醉剂，用医用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处覆盖。不料，蓝色的布匹刚触碰到伤口，迅速被染上了一层红渍。
“……”
“用纱布。继续。”
魏与见西暮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后，语气瞬间变得坚毅。
随后魏与有条不紊的用医用镊子钳着棉花，沾了一点点酒精，一边小心翼翼又果断地在伤口周围擦拭，一边看向莫浅晴的面庞，见在麻醉剂药效还没扩散全身，但莫浅晴的面部表情、肢体反应却和死人一样对疼痛感无动于衷后，心中的疑虑更添了些。
一条条止血带被鲜红色浸透、一块块纱布净是和曼珠沙华一样绚丽的殷红色彩。
慢慢的，血迹和水墨一样在西暮的视野中散开，逐渐凝聚成和火山里那深邃的熔岩一样的半透明固体。
一点点，化成无数的寄生虫，散开、蠕动。
啃食。骚动。攀爬。
似乎某种触感慢慢侵蚀着，在自己动脉流通之处散开。
“咕——唔——”
西暮感到极度不适，只觉得身体里各个器官都在纠缠在一起，翻江倒海一般的折腾。
“如果想起那些不快的事情，你就出去吧。
“我需要静一下。”
西暮换好鞋后直接在门外等候，等心情平复后，便回到了办公室。
魏与落下一长长的叹气后，立即用薄薄的刀片迅速把那个即将腐坏的痂切开，落得个平整而不留任何突兀的伤口。但隐隐还能从中看见被肉片包裹着的早已被切开的缺口。
看着那处凹凸不平但是颇有规律的伤口。
魏与倒吸了一口气。
电锯……还是尖锐的齿轮？
或者是其他有锯齿的利器弄的。
多半是自己。
伤口左侧陷入程度相对于中部和右侧都过于深入，且在左侧的[锯齿]形肉块也相对密集。
恐怕是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密度才合适，但后来因为感到剧烈的疼痛，身体本能的停下来，再慢慢的划过。
像艺术家拉着小提琴那般优雅而温和的……
用电锯割着身躯！
“你也是够蠢的。他也是。换句话说，在自虐创新度上，你们真的很般配。”
但是……
为什么像你这样天真又可爱的女孩子会变成这样……
是那个地狱吗？
他曾经将那里成为[地狱]，连寻死都做不到的人间地狱。
我曾听说过灰色养老院和红色福利院。
当然不是什么好去处，只不过是把墓园门口的牌面的名称换了一个怡人的名字罢了。
不过，就算是那里，也远要比那个[地狱]幸福多了。
若不是得到那个[奇迹]，我恐怕也会把你的[妄想]和他口中的[地狱]当成是两个精神病人之间的滑稽之言吧。
呵……但是不管怎么样，是不可能把你变成有自虐情节这样趣味的人吧？
如果是他，不是这样才很奇怪吧，所以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对象是你就很奇怪了，你是不可能和她一样有那样疯狂的举动。
就像求死者不会选择拿刀子直接捅破咽喉这样，光是想就会觉得血管瘙痒的举动。
……
有的。
保持冷静。
但，究竟是发生什么程度的事情，才会驱使自己做这样令人想想就毛骨悚然的事情。
用电锯以最小的马力，一点点在肚子上磨蹭，一点点切开，血肉绽开之后，在一点点抚平。
但是他，应该不会让你再这样了吧。
魏与凝视着那条被血肉不断融合镶嵌的裂痕，终于，才落得一句。
“……他，也拿你没办法吗？”
魏与低沉的一句本该不会被莫浅晴听见，毕竟对于医院里麻醉剂的丙泊酚含量，魏与还是心理有数的，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是不可能听见他的话。
但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过那家伙也是心真大啊，这么久。”
虽说是身份问题不得不这么做，但是八年，形影不离地伴随着这个小女孩，一点一滴都为她处理得完美到极致。
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假的。而且，真的那个，应该还在你那里吧？
嗯？
这个……新的，划痕？
是这个划痕让痂碎裂开来的……但是有三个，力度大小都一样。
这应该是人为的……
是她自己重新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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