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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陈献之


  甜沫摊儿。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仔细算算,口号喊得时间也不短了,喊了个歇斯底里,喊了个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哑了,可这中华在哪呢?在哪呢?哪呢啊?”。


  陈仆不断的问着周围人群。金属的眼镜架在这鬼天儿中卡的鼻梁格外的疼。厚底儿的棉鞋踩得雪咯支支的响。


  被陈仆狠盯着的大哥憨厚一笑,一张嘴满是济南味儿:“爱从哪从哪,这天底下难说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天一会晴了,一会阴了,一会是爱新觉罗的,一会又姓孙了,现又姓了袁也不奇怪。”憨厚的大哥嘬了一口碗里热乎乎的甜沫,一喘气便是一口白雾。在他眼里,天不高,但也塌不了,天下是谁的他管不着,知道甜沫是自己的就能活,考虑天下姓啥,甜沫还是会凉,雪也不会停,这样到不如一口热甜沫来的实在了。


  雪在济南城的冬天是比较常见的,尤其是这种严寒犹胜的日子,雪片儿虽不大,可也架不住整天整夜的下,督军府前看门的石狮子也被盖住了一半。寒冬腊月的,更没几个人在外面溜达,就算有几个好事儿凑热闹的,大多不识字儿。


  但陈仆是识字儿的,他本是济南人,在他出生的那年,祖坟冒了青烟儿,父亲中了前朝大清的举人,一家人便兴冲冲的搬进了京师。


  举人这入了士也豆丁大小的官,进京干嘛呢?按陈父得话说,近朱者赤,能在京师混个眼熟,指不定什么时候,豆子就变了花生。花生就成了西瓜。


  这年头,人迷信,加上事儿又凑巧,陈仆的父亲陈献之一直认为是陈仆的到来自己才能中举,说陈仆是文曲下凡,是上天眷顾,那得身负重任,是要学天下之能来佐国的,于是对陈仆的学业格外上心,四五岁就被送去德国留学,又先后游于美国,日本,法国。


  直到1914年大半个世界动荡,法国也呆不安稳,这才得家讯回国。陈仆回国后便直接回了济南等待着因为身体不好,说要落叶归根回济南的父亲。


  来匆匆去匆匆,二十多年也是眨眼间,只是对陈父来讲,这二十多年并不好过,慈禧死了,光绪也死了,前清朝廷塌了一半,陈父整日扼腕叹息,这又一眨眼儿,宣统退位,皇帝都没了,天下姓了袁了,大清也成了前朝大清,陈献之也成了亡国之臣。一气之下病来山倒,整日昏迷,少有醒的时候,即便是醒了也是破口大骂,骂完姓孙的骂姓袁的,骂完东洋的骂西洋的。连自己也骂。骂着骂着一口气儿捋不顺就又昏过去了。


  陈仆从文千策那里回来的路上,中途是要穿过一早市的,在一小甜沫摊儿 碰到有人卖报也就顺手买了一份,这习惯本是在留学时养成的,回国后因为见事儿心寒,就极少买报纸了。


  陈献之攒了几十年的家底儿是很厚实的,只是从济南城到京城,又从京城到济南城,拖家带口,置办房子地产之类的着实折耗了不少,大清一倒,又要上下打点找活路,老爷子一拮据,连从京城带来的仆人都遣散了。剩余的银子,在这病面前恐怕是也挡不住多长时间,就像这满朝的人挡不住袁大总统称帝一样。


  今天的报纸买了,只因为有件事。


  “都着了袁大总统的道儿喽!”陈仆仰天大呼,代表火热的一口白雾从嘴里喷出,片刻消散于这漫漫寒冬。


  天气阴寒,大雪下的整个济南城一片白,白的人心都发寒。


  陈仆回到家,心里挂着事,脚下也就越来越慢,踩在雪上,咯支支的声音磨的人心慌,慢慢推开父亲房门,又合身掩上,动作小心翼翼,做贼一般。往常这个时间点儿老爷子都是在睡觉的,确切的说应该是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但今天却不同,陈仆在合上房门转身的一瞬间被眼前吓了个哆嗦。只见老爷子换了身崭新的衣服,大清官服,官服绣练雀。正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炯炯有神,病态一扫而空。


  “回来了?”老爷子似有似无一句话。乡音己经被京城二十多年的生活磨掉的差不多了,


  要让个土生土长的老济南来听的话,倒是还能听出点儿济南的根儿。


  陈仆:“爹,您怎么起来了?”陈仆更关心父亲的身体,任谁都谁知道,久病之后突然的容光焕发,不是件好事,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这个冬天,不想躺着过了。”


  老人似有所思,眼睛缓缓闭上,手指不断的敲打着拐棍,窗外下着雪,整个房间安静的吓人,有节奏的敲击声每下都结结实实敲在陈仆的心坎上。陈仆低着头,站在父亲面前,想打破这份寂静,却不知怎么开口。


  良久


  “称帝了?”老爷子手指忽然停住。


  陈仆心脏猛地停顿了一下,陈家家训以忠为首,孝次之,他忠,更孝,所以他怕。


  陈献之一生为大清,兢兢业业,汉人忠君爱国的思想本就根深蒂固,虽说大清已经倒了有个年数了,但那原本是大清宠臣的袁世凯篡位称帝,这本该诛九族的罪人成了九五,这事儿对老爷子的打击不亚于太后与先皇的驾崩。


  “……嗯”


  陈仆在嗓子眼里慢吞吞,硬生生的扯出了这个字,在陈仆的脑子里,父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太多种可能,但没一个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呆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仅是点了点头。


  “父亲保重身体要紧。”陈仆道。


  老爷子又是慢慢的点点头:“黄龙旗倒了之后,大清也就名存实亡了,我劳碌一生,虽官不上品,位不入流,却一直心系大清,可先是洋人拿舰炮撞我国门,后有革命党人乱我大清,大清四面皆敌,我身为无能罪臣,从开国先皇,谢罪谢到幼帝宣统,又从洪秀全骂到袁世凯,一直骂到没人骂了,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话说回来,姓袁的当了皇帝也好,好歹是清廷的人啊……..老爷子越说声音越颤,越说声音越低,直到细如蚊呐。


  陈仆皱眉,犹豫许久才道:“孩儿知晓父亲一生忠贞清廉,今,斗胆一问……..父亲是为谁而忠?是为民为国,还是为了爱新觉罗,叶赫那拉….又或者刚来的袁家。”


  陈仆有点生气,国家从盛世强国沦落到被周边众国轮着打,屡战屡败,而造成这种“盛况”的主要原因基本都来自于这些嘴上喊着随时可以为国捐躯又无所作为的忠臣。


  但气归气,陈仆依然不敢抬头。陈家从小家法家规甚严,近二十年的西洋生活,仍没能洗透骨子。在西式思想的支撑下,陈仆极其委婉的想要表达对这种体制的不满,但仍然勾起了父亲的怒火。是他小瞧了这种满清式的愚忠。


  “放肆!”陈父怒气横生,颤抖着拍着桌子,似乎与桌子撞击的疼痛,可以掩饰脸上的羞愧和心里的不满。。


  陈仆低着头,在等待着接下来劈头盖脸的夫子大义,但父亲却不像往常,只是又陷入了沉默不语,屋内重归沉寂。


  老了…….


  是老了。


  在这个问题上,要放二十年以前,陈献之绝对会向北拜倒,表明忠于皇家就是忠于国家,忠于百姓,可尴尬的是,大清都没了,现在要向北一跪,跪的可就不是爱新觉罗了。


  陈仆:“孩…孩儿已经把东门大街那处房产的钥匙给了文师父。”陈仆语气带些唯唯诺诺的打破了僵局,转移了话题。


  陈献之心不在此,也不在计较:“收下了就好,收下了就好,这样就不欠了。”


  陈仆一顿:“不过,文师傅让您抽空去看看,他要开武馆,他说,赚了钱分文不要。都归我们。”


  “嗯……文师傅是个聪明人,你可知道文师傅为什么分文不取,都给我们?”陈献之喝着茶,撇了下茶叶。


  陈仆忍不住:“他要门派,不要钱,是陈师傅的意思”。


  “鬼话,乱世生活谁都不易,方方面面哪里不需要钱?开了武馆,就开了财源,只是他是河北人,一个河北人要在山东开武馆,开不起来,他需要本地人帮忙。”


  陈献之撇了撇嘴道:“你去给他送些钱,记住人多的时候送,然后三七分吧。咱们拿三成,山东人重感情,这到底是有活命之恩的恩人。” 陈献之费力的抬起手挥了两下,示意儿子出去。


  陈仆是利利索索干干脆脆的走了,说必听,听必从,这是从小被打出来的习惯,刻在骨子里的。陈仆出门后,陈父长叹一口气,老迈的手摩挲着衣服胸前的练雀,这是大清给他的最贵的,也是最后的东西。陈家算不上山东的世家,但家底儿也不是一辈儿就能攒下的,陈献之至今五十四载,三五载懵懂无知,三十载通宵达旦,二十载功名利禄。都说五十知天命,可陈献之五十四了,这文章里还是没有出现天命,八股文里没有,朝堂上也没有。


  可能天命就是不让我知道天命吧,陈献之时常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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